第8章

  弄玉冷冷瞧着殿门被缓缓阖上,方才收回了目光。
  上一世,她费尽心力帮着萧皇后抢夺主理六宫之权,因着算计太甚的名声,被世人嫌恶,连议亲之时,裴玄也说她“齐大非偶”,避之不及。而萧皇后却从未真正将她看作是自己的女儿,反而一次次地利用她。
  这一次,她绝不会再为了萧皇后做任何事。
  正想着,便见谢贵妃和陈持盈母女二人走了过来,陈舜跟在她们身后,面色有些阴沉。
  萧真真下意识地护在弄玉身前,行礼道:“贵妃娘娘。”
  弄玉望着萧真真的背影,第一次感觉到了重活一次的好处。
  她浅浅一笑,顺势将萧真真扶起来,不动声色地走到她身前,道:“贵妃娘娘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谢贵妃勾了勾唇,伸手去理弄玉的衣襟,却被弄玉险险避了开来,她的手也就僵在了原地,只一瞬,她又笑着收回了手指,道:“安平这病病得倒是时候。”
  弄玉挑了挑眉,道:“娘娘这是何意?”
  谢贵妃道:“病了一场,安平也伶牙俐齿了许多,所以本宫说,你这病恰逢其时。”
  弄玉瞥向陈持盈,道:“若依着娘娘如此说,我倒该谢谢持盈妹妹了。”
  陈持盈面上一红,道:“谢我作甚么?”
  弄玉道:“若不是妹妹,我也不会跌落莲花池,对不对?”
  “你休要血口喷人!”陈持盈惊道。
  弄玉笑笑,不置可否道:“真也好,假也罢,你心里都明白。你只须记得,你欠我这一次,我这个人心眼小,势必要让你还回来。”
  陈持盈听着,只觉全身发毛,从前若是弄玉说这种话,她大抵也不会信,可现在,她看着弄玉的眼睛,却无比相信她一定会说到做到。
  她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还好陈舜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厉声道:“安平!你太过分了!”
  谢贵妃拦住了他,道:“急什么?好戏还在后头呢。”
  谢贵妃说着,又看向弄玉,道:“说什么去岁战事吃紧,本宫瞧着也并未伤及我大楚根本,不为你办及笄礼,也只是因为陛下和皇后皆无此心罢了。一个不得宠的公主,在这宫中,能掀起什么风浪?”
  她说着,嗤嗤笑着,便大步朝前走去。
  陈持盈小心翼翼地看了弄玉一眼,也由着陈舜扶着,一道离开了。
  萧真真急道:“玉儿,你别信她的话,她……”
  弄玉笑着打断了她,道:“我不信,一个字都不信,好不好?”
  萧真真迟疑道:“玉儿,你怎么了?”
  弄玉释怀道:“姐姐,你相信吗?我只是做了一场梦,便一夜之间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得宠也好,不得宠也罢,都没什么,骨肉亲情,也不过如此。”
  “玉儿……”
  弄玉望着她,道:“我只要护着我想护的人就够了。”
  远远地,见陈顼自殿中出来,弄玉便赶忙拉着萧真真一道离开了。
  季风跟在她身后,突地,她用只有他听得到的声音道:“你听见了么?去岁你祖父、父亲在北境杀敌,这京城还是歌舞升平呢。”
  他的眼睛倏地闪过一抹冷意,再次去看她,她却已笑吟吟地离开了。
  季风攥紧了拢在袖中的拳头,犹豫着又跟了上去。
  弄玉回眸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回过头来,只是这一次,她唇色嫣红,笑靥如花。
  *
  “皇姐!你等等我!”
  陈顼在身后大声喊着。
  弄玉听得那声音越来越近,自知再避不开,便停下了脚步。
  陈顼气喘吁吁地跑到弄玉身前,方才停了下来。
  他大口喘着气,微微弓着身子,勉力抬起头来,道:“皇姐的身子可好些了吗?”
  弄玉望着他的模样,不觉眼底有些氤氲,她伸出手来,想要去扶他,可在离他咫尺之间的时候,她还是缓缓收回了手。
  陈顼一愣,怔怔望着她,半晌,方把自己的手也收回来,小心道:“皇姐,你怎么了?”
  弄玉苦笑着摇摇头,道:“我没事。”
  陈顼见她不愿多言,再顾不得自己肚子疼,急急踮起脚来,凑到弄玉面前,道:“是不是母后欺负你了?我已劝过母后了,若她再让你受委屈,我便再也不理她!”
  弄玉深深望着他,很难想象,面前这样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男孩子,会有一日要了她的性命。
  “霸先,”她终于开口。
  “嗯?”他的眼睛晶亮亮的,干净澄澈,好像她愿意与他说话,是多么珍贵的事,连他的眼角眉梢都透着欣喜。
  “你想要那个位置么?”
  “什么?”陈顼微怔,又很快反应过来,他垂了眸,轻轻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
  他咬了咬唇,拢紧了手指,道:“因为这样我就能护住皇姐,护住母后,再不让你们受谢贵妃母子的气。”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么想的。
  曾几何时,她也相信他的心与她的心一样。
  可皇权霸业,到底太过诱人。
  弄玉红了眼眶,叹息道:“若是有一日,是皇姐挡了你的路,你会如何呢?”
  “什么?”
  陈顼大约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还未及他反应,她便已转身离开了。
  “皇姐!皇姐!”他追上去。
  可云光殿的门还是紧紧掩上了。
  第7章 皇权霸业 未经主子同意便径自离开,你……
  萧真真踟蹰着看了看弄玉,又看了看紧闭的大门,道:“玉儿,你为何要问霸先这样的问题?”
  弄玉道:“我只是想知道答案。”
  哪怕是现在这个澄澈干净的他,是不能能给我想要的答案。
  萧真真劝道:“你是公主,又与他是一母所生,如何会挡他的路?”
  弄玉笑笑,道:“这天下间的事,又有谁能说得准呢?”
  她说着,不觉看向季风。
  他却全然没看她,只是冷着脸便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弄玉见状,出言唤住了他,道:“未经主子同意便径自离开,你就是这样做奴才的?”
  季风脚下一顿,倏地转过头来,如鹰视狼顾,眼眸冷得骇人。
  弄玉款款走到他身边,道:“怎么?生气了?”
  季风没说话,只是微微挑了下眉,露出漆黑的眸子。
  弄玉勾了勾唇,道:“你是怪我轻易便开口把你赶出去,还是怪他们轻易便忘了你们季氏满门为大楚所做的事?”
  季风认真地望着她,道:“若我说,都有呢?”
  “我轻易开口赶你,是因为于父皇而言,你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去哪里都无所谓。可若是我对你认了真,那你便真的活不了了。”
  弄玉的面上带着些嘲笑道:“帝王心术,不过如此。”
  季风望着面前的少女,她分明只有十几岁,又养在深闺,尊贵无双,可她的神情、见识却都是他从未见过的,好像阅尽千帆,看透了一切而不失本心。她好像永远生机勃勃,却不是向着美好的东西,反而是……向死而生的。
  他正想着,忽见她眼底突然沉得发暗,一字一顿道:“若是你怪他们,便死死记着今日的一切,来日千倍百倍地还给他们。”
  她猛地抬眸,对上他的眼眸,蛊惑道:“一个都不要放过。”
  他瞳孔猛地一缩,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他本以为,她是想借自己的手扳倒拦在陈顼帝位之前的人们,却没想到,她要扳倒的是这宫中的每一个人。
  他望着她的眼眸,一时间竟挪不动步子。
  他无法想象,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何她眼底的恨意,比他还有浓重。
  一霎那,她脸上又恢复了如常的浅淡笑意,好像方才的一切不过是他的臆想,可只有他知道,他不会看错的。
  那样的冷漠,那样深入骨髓的恨意,他不会看错。
  弄玉瞧着他的神情,唇角不觉漾出一抹笑来。
  男人嘛,有情绪就要调教。上一世她什么都没有,还不是哄得他将江山都拱手相让?
  “好了,你下去吧。”她说着,挽起萧真真的手,道:“姐姐,你随我来。”
  伯英看了季风一眼,便随着弄玉一道进去了。
  遣兰见季风站在原地,便想着上前去问他几句,可她脚下还未挪动,便见他敛了神色,衬得周遭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遣兰再不敢看他,赶忙追上了伯英等人,低着头跟在她们身后,直到确认季风没跟上来,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明明长得那么好看,偏偏性子那样冷……
  遣兰想着,不觉摇了摇头。
  *
  弄玉拉着萧真真一起坐下来,方笑着道:“这些日子新得了些雪顶寒翠,姐姐尝尝。”
  萧真真紧拧着眉,勉强吃了口茶,便将茶盏放了下来,道:“玉儿,那个季风……你将他留在身边,当真妥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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