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李江在客厅微弱地叹口气，开口说，“没变，还是一样的。你出生前后那几年社会上拐卖妇女儿童案子频发，市里组织为期两年的严打，我长期在所里加班或者出差，忽视了你妈妈的情绪。你一岁多，我们离的婚。离婚的主要责任在我，不在她。离后，她很快离开江城。”
李豫重新看向窗外，心想二十多年了呀。二十多年时间足以让婴儿长大成人，也足以让她组建新的家庭，有新的孩子。
所谓的母女见面又如何。两个陌生人难道还要上演见面抹眼泪，言语诉衷肠，情到深处抱头痛哭吗？没意思。
“爸，您告诉她吧。我就不见了。”
李江起身来到客厅外，距离李豫三四步的地方停下。“小豫，你妈妈当年离开江城是有苦衷，不得不离开，前些年在南城过的不易。这几年你在国外，你妈妈每年都会打电话关心你的生活。”
李豫觉得有点可笑，心里有很多刻薄的话想要说出，可身后的父亲是无辜的。她深深地叹气，说，“过去互不打扰的状态就很好，还是维持现状的好。”
手臂压在窗棱上，压久了手肘处被刻出两道红痕。李豫站直身子，双臂紧抱，双手抚摸着手肘处的红痕。
窗外，太阳快要落山，西边半边天被染上橘红色。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可惜没心情再回岛了，她有些遗憾。
李江一直在她身后，父女二人沉默着，直到外面光线彻底暗下去。
李豫的记忆中没有妈妈，所以并不需要一个陌生人进入自己的生活。她转身进厨房，她要做奶奶的家常浇头面。口蘑鲜虾笋丝青菜都是新鲜的，唯一遗憾的是没有早点泡发干贝和黄花菜。不过，她也不赶时间，一边烧开水一边准备食材。她在脑袋里回忆着奶奶做这碗面的步骤和顺序，一步一步的复刻。洗菜池里的水顺着漏槽向下流，形成一个又一个漩涡，她耳畔一直盘旋着baltimore歌曲的旋律。
“hard times in the city
in a hard town by the sea
ain't nowhere to run to……
oh baltimore
man it's hard just to live
oh baltimore
man it's hard just to live
just to live……”
李豫想起老李提到的「不可不离开江城」，心里还是不受控地给她找了许多不得不的理由，站得住脚的，站不住脚的。
父女俩人演默片似的，做饭、吃饭、洗碗、回客厅看电视。期间李豫数次忽视父亲欲言又止的表情。自始至终也未向他求证那个不得不的真相。夜里回到房间的她，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流下了成年后的第三次眼泪。一开始，她还拿起纸巾抹去眼泪，可她越擦眼泪流得越多。她索性放任不管，任由泪水溢出眼眶流过脸颊，顺着下巴风干在颈窝。
哭痛快后她用双手轻揉着干巴巴的脸颊，心说，自己不喜欢母亲这个称谓是正确的，这两个字真的会引人多愁善感。
31|第31章
次日早上，李豫顶着红肿的眼睛起床，走出卧室时还略显尴尬，老李很自觉地没有戳破她的难为情。傅从玉来家里的时候，她正用两只冷冻过的勺子敷眼睛，他也贴心的没问怎么了。
傅从玉与老李唠完家常后转头问李豫，“小豫今儿没安排的话，随我去西郊徒步吧，当天往返。”
老李也帮腔说，“假期不要总想着工作。今儿天气好，去山里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我腿还没完全康复，就不随你们出门了。从玉，可以开我的车。”
傅从玉说，“李叔不用，我今儿开家里车过来的。”
在前往西郊的路上，傅从玉开启闲聊模式。
“我高中的时候一直想报考艺术类学校，学摄影，将来成为一名摄影师。高三那年，在唐宋的掩护下，我甚至想要参加艺考，不过还是被老师和家里发现。老师不同意是因为我成绩还可以，怕我一时冲动后悔。我爸妈不同意是因为他们一开始就打算让我学管理，将来去他们公司帮忙。后来，你知道的，我的高考志愿填报的是经管。
那年八月初，我虽然已经拿到录取通知书，心里还是有些不甘心，总觉得自己的梦想被折断。我就带着我的dv机和一晚上写成的三页剧本，邀请唐宋出演我短片的男主角。那是一个高中生叛逆的故事。江大附中的保安刘叔和他太太客串男主角的爸妈，他们的片酬是一盒茶叶和一条香烟。
我们那个十二分钟的短片叫《江城夏日》，其中有个场景是男主角和家人冷战后独自一人来夜爬西山。我们俩人背着帐篷来的西山，特别有意思的经历。短片的最后是父母在西山上找到男主角，矛盾莫名其妙就化解掉。
当时我们边拍边吐槽，我是三流的摄影，四流的导演，和不入流的编剧。因为设计的故事戏剧张力不够，走向落入俗套。当然，唐宋作为男主角的表演也是完全不合格的。我们那会儿刚高中毕业，年轻气盛，觉得既然不睦那么家庭关系一定要抗争出输赢。
后来，我们大学毕业后留学前，又夜爬过一次西山。那会儿，我与家人的关系很糟糕。
唐宋开导我说，越是在意和追求某样东西，东西它坏了碎了甚至有裂痕了就会伤害到自己。摆脱烦恼的方法是不用在意它或者把它交给时间。我不可能不在意家人的，那么只能把它交给时间。
上次我与你和唐宋在山下小馆吃完饭回家，我与父母居然出乎意料的和解啦。我与我父母之间和解尚且还需要十年时间呢。小豫，别为难自己，把它交给时间吧。既然二十多岁的李豫不想见她，那就不见。”
绕这么大一圈，原来是来劝自己，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了解得这么清楚，又是老李说的。
李豫其实更好奇他们那个短片，不过她决定先抬杠。“唐宋说的那个理论很荒谬。既然心里在意这样东西，那么任何时候被它刺一下都会痛的。把它交给时间是等待两种结果要么它不再刺人，要么是它不再是心里在意的东西。当然，前者是真正的happy ending，后者只能说是伪装的happy ending。”
她停顿片刻后，收敛起锋芒，接着说，“放心吧，我昨晚流眼泪只是被刺到后的应激反应。眼泪止住，刺痛已经消失。不过，从玉哥，我很好奇你们拍的《江城夏日》，十八岁的黑历史还有备份吗？有的话，晚上发我一份哈。”
傅从玉略带遗憾地告诉她，“视频没了。唐宋上大学后反应过来是黑历史，迫使我删掉所有备份。照片还有，回去发你。现在想想，让他一个家庭幸福的孩子出演叛逆少年，也是为难他了。”
李豫好奇另一件事，“从玉哥，你现在还拍东西吗？不是随手拍那种类型。”
傅从玉回答说，“拍。十一假期还要去西部拍高原星空呢。以前有假期也会拍，我社交网站上有不少过去的摄影作品，你可以去网站上浏览。”
他的账号里只有摄影图片和视频，时间跨度八年有余。这些照片从离开江城飞美国开始，到最近的一张是家里的猫，大部分作品还是孤寂的星空。如果不是每张星空图标注拍摄地点和时间的话，她这个天文小白一定看不出来区别。
其中，在开始的五年里，每年十月底他生日前后，都会上传一张当年拍摄的猎户座星空与短叶丝兰的照片。短叶丝兰又称约书亚树，是美国加州西南部沙漠里一种特殊的植物，又称沙漠之树。在看到第三张相似的照片时，她特意留意拍摄地址。果然是约书亚树国家公园，一个拥有五十万英亩沙漠的国家公园。
她心里好奇，他每年生日在荒凉的沙漠里看浩瀚的星空是什么感觉。他连续五年去同一个地方打卡，也像是一种履约，她无法猜测是履行他自己的约定还是与别人的约定。她翻看着这些不为自己知晓的傅从玉，释怀了。
原来不是距离的障碍，也不仅仅是因为当年的自己一直踯躅不前，他们两个是不可能有爱情共振的，如今的兄妹关系最合适不过。
“从玉哥，这么多年你有喜欢过的人吗？”她终于还是问出这个问题。不是因为心有不甘，而是这么好的兄长，她希望他身边有懂他的人陪伴。
“有过一个，不过无疾而终。”傅从玉并没有在自己感情问题上多停留，而是笑着问她，“怎么突然关心我的感情生活呢。唐宋的追人进度如何呢？别让他太早得逞，多设置障碍和考验，他皮糙肉厚扛得住。”
李豫有些不好意思，“哥，你看出来的？还是他告诉你什么呢？”
傅从玉说，“七月份那次日料屋我看出端倪，直接拷问他，他说正在追你。应该还没追上吧，如果追上的话，他一定会第一时间来嘲笑我这个单身狗。”
她更加不好意思，唯有羞赧一笑。
节假日路上事故频发，原本一个半小时的路程，他们仅出城就用去两个多小时。经过上次唐宋带着吃的农家菜时，傅从玉提议吃过中午再赶剩余的山路。这次他们选择庭院的座位，趁李豫低头喝汤，傅从玉随手拍了照片给唐宋发过去。“我刚刚帮你试探，你的胜利，的确已经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