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羊一见到你就会压力爆棚直接脱发,确实专业。”难得听见斯内普开玩笑,盖尔忍不住陪了一个。
这才是他所熟悉的盖尔。斯内普心想,自己都没意识到,笑意也溢满了他自己的眼睛。
“是我干的。”
再一次毫无预兆地,盖尔点点头承认了。
“这条路到此为止了,西弗勒斯,我不想也不能够再走下去了。”
一块石头落了地,可斯内普却完全感觉不到轻松。明明盖尔的事业,那个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伟大”事业……他无数次地想过,为什么盖尔不能是其他国家的人?她换个国籍,就好了。
可现在盖尔承认,她亲手用最决绝的方式斩断了奔波二十年的那条路,斯内普却发现,他竟然完全能够共情盖尔的痛苦与纠结。毕竟他第一次心动……是在月夜的朴茨茅斯基地。
“为什么?”他脱口而出。
“因为我不能再继续了。”盖尔轻声说,目光空茫地落向金光摇曳的水面,“这个完了,下一个是谁呢?印度,还是美国、越南?血债是讨不完的,英国呢,英国的血债要不要讨?我说你不懂政治,难道我就懂吗?我懂就不会被赶出英国了……我只能把他们全杀了,这难道也是可以的吗?就算我冷漠我有偏见,我不在乎,可难道——那样他们就是可以死的吗?如果真是如此,你也不会下定决心……你来日本其实是为了做这个的,不是吗?”
“你都知道。”是个肯定句。
“天啊!”她摇头叹息,“利芙都会去拱别人家白菜了,我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我当然知道,旅馆里见你的第一面,我就知道。”
但她安静地选择了纵容。在日本的这一年,她将所有的一切都摊开在他眼前,让他避嫌,其实不避也行。她做过唯一一件堪称“保密措施”的事,就是“都小点声”,对巫师来说,属实是有些滑稽了。
斯内普想说那时他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心,但这种无意义的较真没必要让她知道。他只是忽然想到好几年前,她还会为了他私联斯文顿的事而愤怒失态……无论如何,一个繁荣昌盛的国家在她手上一点点凋零,也不是完全没有触动的吧?
“总之就是这样,我自己没有办法停下来。”盖尔觉得冷了,把肩膀也浸入热水里去,“我无法承担任何……由于我‘不去做’,而在未来有可能发生的更大灾难。万一呢?那些侨民能不能成功复国,不一定,但是万一呢?他们花上十几、二十年,了不起三十年,总够了吧?难道英美会干看着?那我算什么?我反而只是洗清了他们的罪孽,让他们清清白白地去给人当孙子当狗,转回头来咬我——那怎么能行?同理印度,半岛,东南亚……还有美国。我走上这条路就停不下来,但不该是这样的,我的祖国应该堂堂正正地、用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可是……这期间牺牲掉的性命,天空中折翼的飞机、河谷中横流的鲜血、小岛上的硝烟、大使馆的废墟……难道都是应该被牺牲吗?”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说着说着自己也急了,在浴桶里焦虑地转来转去,激得水花翻滚,白雾也急急忙忙地绕着她上下升腾。
斯内普没有试图安抚她。盖尔已经走得太远了,她所有的忧心与迷茫,对他来说是一个高不可攀的数字,一个宏大到看不到边际的版图。而他呢?马沃罗·冈特送去当兵,莫芬·冈特送去孤儿院,解决了。他唯一知道的是,一桩巨大的成功,会将所有人——特指“alliance”成员——的野心催化到不可思议的膨大地步。在胜利的荣光下,他们为此付出的代价,几十人的前期准备,几百人的往来奔波,盖尔抛弃一切扮演一个卑躬屈膝的外国女人……统统都不再重要。
他们随时可以再来一次!一个更大、离欧洲也更近的国家,一个同样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巫师无法组织起有效反抗的国家……印度,或许印度就不错。
只要他们再来一次,国际通缉令就得取消,“alliance”会变成正义的使者,伟大的格林德沃先生会驾临他忠诚的伦敦。
“那把火是我放的。”盖尔忽然说。
“什么?”
“那把火是我放的。”她口齿清晰地又重复了两遍,咬字果敢又坚决,“那把火,是我放的。”
斯内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一个瘫子要做到这一点,确实很难。所以她花了一辈子的时间,上不了学,她可以自学,电视上不是只有‘外国人民水深火热’,福利院的图书室里也不是只有国学经典与儿童文学。”
盖尔慢慢扬起睫毛,那双漆黑的眼珠深不见底,但是流光溢彩。
“她是被侮辱与被损害的最底层,没有人会在人来人往的大白天关注她。他们只是怜悯她、嫌弃她的轮椅挡路、想拉她去僻静的角落……”盖尔笑着摇了摇头,“一个很简陋的装置,用来定时的是别人不要的破闹钟,我知道它里面的电子元件是好的,就是屏坏了,两节电池也不配套,我甚至不确定里面是不是有足够的电。”
从来都没有什么救世主,也没有神仙皇帝。她要获得幸福,只能靠她自己。
“回去的路上我开心坏了,我一团高兴地等啊等,那些男人以为我终于疯了。当火灾警报响起的时候,他们提着裤子从我身边跑开,头都没有回一下。”
她最终确实获得了幸福,因为死了就不必再面对痛苦了。
“所以我不敢再继续了。”盖尔下了个结论,“可我自己停不下来,我只会向着一条激进的死路一往无前,略停一停,就有声音在心里质问我——‘你知道因为你的不作为,你的同胞会遭受多大的苦难吗’?可是怎么办呢?”
她抬起骨瘦如柴的手臂,那样子连多看一眼都是残忍。
“我没有向魔法祈求过这个,大概它就像是梅洛普·冈特——原来那个——的生命,是出于我的潜意识、自然而然消亡的。”
只要失去生命,或者魔力,她就不得不停下了。
“至于魔法,魔法总是会呼应女巫的愿望。”
太阳已经沉下去了,但晚霞尚还明媚。这小小的房间一半是辉煌的殿堂,另一半才是昏暗的陋室。盖尔一口气说完这许多的话,难免觉得口干舌燥。但她现在伸出手去,桌上的茶杯也再不会向她飞来了。
“那么说,现在你可以从卡多根爵士的小马1背上下来了。”斯内普说着俯下身来,额头抵着她的,“终于?”
“嗯。”她点点头。
“或许也可以顺便从浴缸里出来,水凉了。”
盖尔没有动,只是朝他的手使眼色。斯内普无奈,只好探手入水,把人打捞出来。盖尔从善如流地站稳,打了个寒噤,一动都不多动,打定主意从今往后要当个宝宝。斯内普只好先兜头给她甩了条浴巾,又试着去找她的衣服。
“不吉利的!”盖尔大喊。
人怒气冲冲地被她喊了回来,看她还顶着块白布傻不愣登地站在那里发倔,心里更加恼怒。的确不吉利,斯内普想,赶紧拽下来帮她擦水,可擦着擦着,他的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盖尔刚想说她脚还没擦、长此以往很容易得脚气,就被猝不及防地抱进了怀里。
“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的?”斯内普用一种要勒死她的力气逼问,“还有没有?”
“我还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盖尔轮流抬起脚在他身上蹭干,“送礼这种事情,哪里有提前说的。”
“然后呢?”他不依不饶,“还有没有别的?”
“没了!”盖尔恨不得举手发誓,人瘦骨头硌啊,有完没完了!
“你会死吗?”
斯内普的手抚过她嶙峋的脊骨与肋骨,她的肩胛像两片长死的翅膀,肩峰锋利得恨不得要顶破皮肉,摸到锁骨时她或许是有点儿痒了,忍不住弓起了背——天啊,简直像两个把手。
“不会了吧?”盖尔被他弄得浑身发毛,匆匆应付,心想老夫老妻真是可怜,摸了半天都没感觉。
“我要你发誓。”
盖尔感受到他的手指正在拨弄她披在肩头的乱发,准确地说,是帮她清理粘在身上的落发。本来已经很痒了,他手势又轻、动作又慢,简直像是某种蠕虫爬过她的肌肤。
老夫老妻真是可怜。退回十年前,她说不定会觉得是一滴福灵剂蜿蜒滑落。
“冷知识,人不能死两次。2”她忍不住扭来扭去。
“快发誓。”
“我发誓!”盖尔试图举起手掌,但是没能挣动,只好用三根手指狠狠戳了斯内普大腿一下,“本人!盖尔·纳什,在此立誓——这辈子绝不死。”
“别说蠢话。”他忍不住捏她。
“未经西弗勒斯·斯内普的允许,绝不死。”她嘻嘻哈哈了一阵儿,终于老实下来,“我会发自内心地努力活下去,我要锻炼身体,一顿五个乳酪面包,半夜加餐黄油糖煎蛋。直到有一天你活腻了,你说‘好吧,现在我们可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