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山高路远,沈大人请留步。执一转身,牵着马缰躬身行礼,挂在腰间的八卦阵罗经盘小幅转动,转轴声响十分清浅。
沈长卿的下颌随之轻颔:道长说过, 等到长卿会了梅花易数,便要教长卿使罗经盘了。日后, 还有机会么。
执一喉头发涩, 沉默了片刻,摘下了经罗盘赠予她。
沈大人□□,依照书中言语,必能测算。
这便是委婉地回绝她了, 沈长卿的眼眸灰暗了些。
她推开了执一双手奉上的罗经盘,指尖最后一次与她相触。
道长行道顺遂。沈长卿的手垂下了。
她瞧着那抹石青的高挑身影落寞地转过身, 不再回眸。
她在雪地里立了许久,直到随从提醒方才转身, 继续眺望战局。
林朝洛与她麾下的红缨兵聚拢在一起,穿过狭长的山谷,奔向远方。
*
检查长臂弓和连发弩,莫要在要紧时落了下乘,腿脚和双手都不够快叫丹帐人掳了去!林朝洛的声音破风而来,像是雪粒那般划过军士们的面颊,最终化作水泽融在心头,待会交上手,不要急眼了冲在本帅前头,那时痴傻儿才做的事。
说时,林朝洛瞥了眼疯起来不要命似的冲在最前边结果连挂三次彩的新任红缨小旗。
大帅,您那手能搭弓拉剑么?旗官语调担忧。
这般富足的兵力,这般有益的地势,本帅还能输了不成?!林朝洛被她说得不爽了,挥动马鞭,冲到了横列的队伍最前边,毛都没长齐的娃娃汗,单手足够擒拿了!
军中速度最为迅捷,耐力最为强悍的马匹随着她的提速,迅速靠近来敌方向,不久便与丹帐斥候相遇。
林朝洛的马最快,她受伤的右臂搭载肩头,臂弯放置身前,填充好的鸟铳驾在她的臂弯之上。
她的绛袍斜穿了半臂,遮住了半面甲胄,挣出扎带恣意飞扬的袍袖像是一面帅旗,径直冲向丹帐大军。
弹丸也在此刻发出,铳口的烟雾与击发声响分外招眼,不一会便吸引来了丹帐帅营便收到了消息。
红缨兵配上绛袍银甲的女将,来者身份一望便知。
丹帐派出精锐轻骑,结果这十一人边打边退,打到他们不敢靠近再次贴脸挑衅,一番缠斗,丹帐轻骑反倒死伤数十人。
第一封战报便是不顺的,丹帐帅营士气大动,好不容易卯足的劲顷刻间便散了,逼得几个将军轮番上阵,结果都吃了亏齐人军械与马匹都要比奔袭千里的丹帐人强悍,林朝洛维持着适当的距离,丹帐弓射不中她们,缴获的火器也难以击中分散开来的骑兵,闹到最后,十一个齐兵连皮外伤都没蹭着。
寨营上的丹帐人瞧着她们在肉眼可见的距离里散漫前行,轻蔑地行在两军交战处,气得火冒三丈。年少的库莫汗更是又急又气,将桌都掀了。
林朝洛眼睛极尖,她早就发觉了隐匿的寨塔,瞥了几眼,一边用咯吱窝夹着火铳单手填充弹丸,一边慢条斯理地同身旁的红缨兵讲解。
距离敌营这般近,距离齐营又这样远,说不紧张不畏惧是假的。可红缨兵们瞧着林帅这样气定神闲,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下了。
大帅,他们怎么还不出来,真成缩头王八了!
林朝洛抽出插入铳口的长棍,吹了吹顶端:骂他们,骂得越脏越好,敞开声骂。
他们听不懂怎么办?
你骂得唾沫星子乱飞,那面色,呆子才瞧不出来。林朝洛校准方向,铳口指向敌营。
红缨兵们遵照帅令,将毕生所学的脏话都骂了出来,听得林朝洛眉头一皱一皱的。
哪儿学的?
当年我骂那些混子就这样,这不是您教的,平日里都收敛了!
林朝洛抬腕比划了分散队形向后退十个数的命令,红缨兵们照做,刚到地方便迎来了箭雨,奈何她们早就退远了,密集的箭雨除了吓得几匹马后退了几步,没管一点用。
箭雨过后,丹帐处终于有了动静,林朝洛敏锐地觉察到,那顶汗旗正在逼近。
大鱼来了。她道。
*
抓着两条大鱼!
唐笙激动得挥舞起手上的账目,得瑟给正在更衣的秦玅观看。
不愧是唐大人。白绒绒的帽沿快要遮到眉心了,秦玅观扶正窝兔儿,回眸笑盈盈地瞧着她,看来这蕃西的吏治,用不了几日就要清明了。
闲着也是闲着,唐笙不被允许出门吹风,人又闲不住,秦玅观干脆将蕃西新政的推行与吏治的整顿交给她了。这几日唐笙只要在衙门里见见属官,问责问责贪官墨吏便可了。
秦玅观坐镇幕后,偶尔碰上两个垂死挣扎,不服判罚的,她拨着念珠拂过帷幕递上一个眼神,御林卫便明白了,这些个想要闹事的,不出两日就因各种由头暴死了。
唐笙差事办的顺手,人也劲劲的,心情好了,伤也好得快了。
秦玅观瞧着也高兴,面上笑容也多了。
朕要去瞧瞧新办的女学。秦玅观瞧着婢女系披袍,十八办差速度是快,但她到底少担文差,不仔细瞧瞧,朕不放心。
蕃西接连兴办了六所女学,这是自大齐开国来女学兴办得最为迅速的一次,亦是秦玅观向天下传递信号的机遇,因而她极其重视这件事。
国库与官府缺钱,出资的好些是商人,这里边的人良莠不齐,有些急于表功,有的可能真想做些实事,秦玅观总想趁着还在蕃西,亲眼见一见,拔一拔其中的杂草。
我能去吗?唐笙巴巴道。
今日天凉,你不怕冷了?秦玅观问。
不怕!唐笙即答。
不怕同朕同乘一辆舆车?秦玅观声音低了些。
唐笙面颊瞬间发烫,心虚地眨巴起眼睛:我穿厚些,骑马行吗?
秦玅观忍笑:乘舆车。
唐笙:
将塘报都带着,朕车上瞧。秦玅观垂眸对婢女们道,给唐大人再添几件厚实的新衣。
陛下随意几句话,唐笙便里三层外三层的裹成了粽子,登车的动作都显得分外笨拙。
慢些。秦玅观牵着她,将她带了上来。
唐笙膝盖抵着车,面颊更红了,被遮掩住的半张脸冒着热气。
因身量高挑,穿得又多,她像个墩子一样被秦玅观塞进车中。入了车,秦玅观玩心大起,见她躬身撅着屁股,顺手拍了两下。
唐笙一下泄了气,捂着屁股将她挤到了边上。
若不是身旁只有秦玅观一人,唐笙真不会将拍她屁股墩这事跟皇帝姥儿联想到一起。
方才那还是陛下吗?唐笙说得白烟从领口泛出,陛下怎么成这般了?
秦玅观一本正经地翻开塘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方箬来报了,再有两日就能打进丹帐都城了。丹帐能把控的土地,同原先的比起来,不到三成了。
这是好消息。唐笙将衣裳整理好,靠上了她的肩头,扫着塘报道,不过,您能不能先答我的话。
秦玅观抬眸装傻:要朕答什么。
唐笙:
她从前怎么没发现陛下这么爱耍无赖呢?
你近来怎么这样不正经了。唐笙嘟囔,净欺负我了。
欺负什么了。
秦玅观动了动腕子,举起小巧的如意叩响了车壁,唐笙身上立即发了麻,说话都显得不利索了。
你,您
秦玅观垂眸,继续翻阅塘报,努力压着嘴角。
舆车行驶,唐笙不再提及此事,老老实实缩在衣帽里,发散着幽幽的敢怒不敢言的怨气,窝窝囊囊的,瞧着真跟墩子差不离了。
秦玅观又翻了几份,终于搁下手头的事来哄她,唐笙眼底闪过一抹狡黠的笑意,终于是高兴了。
她哄了好一会唐笙,被唐笙趁机啄了好几下面颊,捂暖了双手,才到了地方。
女学大大小小的差官与生员都早早候在了寒风中,官府统一配发的生员服巾虽比平头百姓穿得暖和好些,但同达官贵人们比起来还是要单薄好些。
唐笙瞧着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她也知晓,在这个时代读书本就是富贵人家才能做的事,秦玅观思虑到了这些才定下了女学食宿全免,由朝廷直接供养的规矩。如今还在草创验证的时候,加之高官与皇帝本人坐镇此处,才无人能从中做手脚,日后会怎样发展,她们便不知了。
她小声向秦玅观说着这些,秦玅观微颔首,视线却落在了不远处那直勾勾地望着她的孩童身上诏令是叫女官们挑选聪慧且有野心的女童入学,年纪在八到十岁,凝望着她的这个孩童身躯要比同龄人瘦小好些,衣衫宽大,皮肤黝黑,那双眼睛许久未曾眨动,像是定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