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剑刃偏过,划在了她的肩膀上。受惊的马匹扬蹄嘶鸣,冲得阵后战马后退几步。
  火光绵延,照亮了无数道雉堞,黑洞洞的炮口也显露出来。
  龙纛升起,彰示者来者身份。
  书写着齐字的军旗猎猎作响,划破了漆黑的夜。
  秦玅观放下弓,隐在灯火中的眼眸无比幽暗。
  三营将军望见她,面露惊惧。
  身后的军阵更是一片哗然。嗡嗡声犹如潮水,涌入沈长卿的耳朵。
  长剑落下,激起马蹄踏碎的雪污。
  城门洞开,一队青蓝袍制的御林卫策马前来,为首的方十一高举手中的诏旨,高喝传令。
  陛下有令,沈长卿乃是平定沈逆篡位之功臣,勇毅果决,深明大义,周旋于逆贼之间,愤斩贼首。于大功之臣,秉持公心,不当以株连惩之,故恕其无罪,尽矢志报国之能。钦此。崇宁四年辛巳仲冬廿六。
  唇瓣干涩的方十一语调沙哑。
  沈长卿,接旨!
  沈长卿僵直了身,两行清泪划过。
  十一月二十六日秦玅观早在她率兵出发前就写好了这封她渴盼已久的诏旨。
  她望向城楼上的人,视线模糊,她掩面,受了伤的肩头轻颤起来。
  眼泪像血渍一样漫过指间罅隙,染湿了紫袍。
  城楼上,秦玅观的睥睨和黑洞洞的炮口与禁军喷出怒火的眼睛那样,令北境三营的将军无处遁逃。
  他们想要将罪责全部推卸至沈长卿身上,说出的求饶和托词却又无法上达天听,在旁人看来更像是喃喃自语。
  越来越多的身着重甲的禁军从城门涌出,铺开专门对付步骑混合军阵的盾牌与长枪,火铳兵隐于之后,枪口对准前排军士,已作击发姿态。
  再往高处望去,密密麻麻的弓弩兵已经做好准备,只待秦玅观一声令下。
  告诉官兵,不知者无罪。秦玅观说。
  是。传令兵官抱拳。
  皇帝口谕一传十,十传百,最后整个城楼驻军齐声高呼:
  陛下有令,不知者无罪。凡,再有作乱者,杀无赦
  喊声震得战马后退,军士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银刃闪过,方十一拔刀长喝:骑兵收刀下马,步军结成整队,向陛下行礼
  将军看向兵丁,兵丁看向将军,僵持良久,队伍缓缓运作,依照方十一所说的执行了军令。
  跪!
  沈长卿下马时颤得厉害,血渍染满了整个肩头,就连外露的白衬领也不见本色。
  蓦的,马缰为人牵住,腰间也多了一双有力的手。
  她抬眸,看到了面色凝重的执一道人。
  还同我立在一处,为我牵马,可是要死的沈长卿翻身踩蹬,语调极慢。
  执一握紧她的臂弯,眼眸低垂:长卿,你低估了陛下的圣明与肚量,也高估了自己的决心和狠戾。
  沈长卿眼中的光点烁动,映出了执一的身影。
  执一圈着她的臂弯,看着她滑向地面,颤着身躯摘下官帽,身前身后都浸出了鲜血。
  血液顺着她的袍服,划过手背聚于指尖,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汇成血水小凼。
  执一收束视线,眼中那点光泽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眼角那一抹不易觉察的泪痕。
  它太浅太淡了,风一吹便消失了。
  第185章
  唐笙坐于篝火旁, 烤着冻得僵硬的双手,火光在眸中跳跃。
  还是没有消息么。方十八张手捏着碗沿送到唐笙面前。
  唐笙摇头,接碗抿了一小口, 舌尖满是粗粝的颗粒。
  省粮,研了木屑混进去煮了。方十八将碗里的东西一饮而尽, 捏碗的那只手甩下, 一人一碗,多了没有。
  这是她们昨日定下的规矩:非城上当值官兵,一日只贡两餐,城中善堂一日也只施一回粥了。
  城中口粮满打满算只能供给二十日了而丹帐人未有退兵的迹象。临近的泷川未有讯息,更不必提京师了。
  这不是个好迹象, 她们不得不做最差的打算。
  说话间,远处传来马匹的嘶鸣。
  两人一齐回头,看到了跪地的瘦马。
  那马支撑了片刻,歪倒在泥地里,瘦得突出的肋骨随它大口大口的呼吸凸得更显眼了。骑兵跪于马前, 面露凄色,而步军却盯着地上一人一马, 眼里泛起了微弱的光亮。
  唐笙想起了自己的河曲马, 不忍再看。
  没有马草了。方十八回眸,这样的情形会越来越多。
  篝火发出一声哔啵,两人都未作声,直到方箬的身影压了下来。
  不杀也会被饿死。她道, 早些杀了,肉还能多供些人。
  可是杀了, 突围时用什么?方十八下意识反驳,那些军械叫人背么, 车也叫人拉?
  那你弄些马草来,将它们喂饱。方箬立在篝火前,神色晦暗,饿死也是死,被杀还能少些痛楚,你是马,你选哪条。
  我方十八语塞。
  先杀伤马劣马。方箬按刀背身,方维宁、唐笙
  十八同十九一起打了个寒噤,等着方箬的话。
  你们两个,少些心善。方箬咬字有力,不然,日后死的就是你们。
  甲胄碰撞声渐远,方十八和唐笙对视一眼,都不忍心去做督促这道将令执行的恶人。
  在马背上坐久了的都知晓这种感觉战马通人性,随军士出生入死,已然成了不会言语的同袍。
  下了这道令,步军该开心了,却近似抽走了骑兵魂魄。这种感觉比打了败仗还要难受。
  正犹豫着,方箬的属官便已开始行动,嘈杂的人声飘至耳畔,应是骑兵的争辩与属官的劝解。
  方十八和唐笙忽感惭愧。
  重甲久坐难行,方十八探出一只手,唐笙握住,借力起身。
  不远处,随着属官的一声令下,马匹惨叫连连,随之而来的还有闷重的倒地声。
  血水染红了雪污,衬的泥泞更肮脏了,利刃扎进血肉的声响格外清晰。
  唐笙牵起河曲马,抵上它的面颊,遮住了它的耳朵。
  掌心挨着马鬃,河曲马突出的脊骨令唐笙心头发涩。她阖眸,等军士们分割完马肉,才牵马回帐。
  路上,她听到了与属官僵持的军士争吵。
  青骢随我征战多年,伤也是杀伤上丹帐人的弯刀划的,叫我送它进汤锅,我做不到!
  哪里来的马草养活它,与其饿死,不如给它个痛快。
  你怎么不给将军们的战马一个痛快呢!在这胡言乱语什么!
  再不放手就是违逆军令了!
  不放!军士攥紧缰绳,将人属官顶了出去,有种你上中帐牵了方总兵和唐参赞的马煨汤!
  你属官扯着缰绳另一端,空着的那只手指着军士的鼻尖,用眼神示意他有人经过。
  军士还是嚷嚷着叫属官去杀上官们的马,唐笙牵着马垂眸经过时,周遭霎时噤了声。
  西南护城一战,唐笙打出了威名,与将士们同甘共苦的举措也凝聚了人心。军士方才说的不过是气话,真要见着她们几个主将,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众人垂首作揖,静待上官降罪。
  唐笙没有侧目,她装作什么都没有瞧见的模样走过,心情低落。
  方十八跟在她身后,经过时朝军士们挥了挥手,叫众人散去。
  这种事,没人心里好受。
  她追上唐笙的步伐,追问起彻底被围前陛下发来的最后一封书信。
  不知驰援之期。唐笙低低道,还能调多少兵,你也能猜出来罢。
  新征发的兵丁呢?方十八问。
  粮从何处来,军饷从何处来呢。唐笙看向她。
  方十八语塞,安静地随她走了一段路。
  若是泷川失守,孙镇岳故意将咱们丢在此处,咱们就连突围都难了。
  唐笙思忖了片刻才道:除了突围,咱们应当还有别的法子。
  什么法子?方十八眼眸微动。
  *
  幽州府衙前,三两个蓝袍随军官员结伴走过,低低说着什么。
  依你所说,她还能活?
  那一箭,你没瞧见么?镞都斩了,就一根木头戳子。陛下的意思,你还不懂么?
  这是这样大的罪过,能保全尸首都算格外开恩了。即便陛下甘愿保全她,日后呢,还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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