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来啊,将人带进来。唐笙回眸。
  话音刚落,随她来蕃西的军士压上了劫粮头目,抬来了伤的不轻的粮台官。
  这
  金大人?
  粮台官探出一根指头,指了指押解在地的暴民,又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伤口,喉头发出嘶哑的声音。
  问了几句,帐中的官员便梳理清了事由。
  来营路上,碰上了饥民劫粮之事。如今二十四车粮草还余二十一车,已停在营地。唐笙依据官服形制,挑出了总粮台,看着人道,该如何调度,就由你来吧。
  是,是。总粮台瞧出了她对辎重之事了如指掌,一时间额角渗出了些汗,诚惶诚恐地应下了。
  今日我等聚于此地,正是为了商议这这二十来车粮,唐大人一来便解了燃眉之急,真可谓是辽东福星。
  孙镇岳场面话说得十分漂亮,面上总带着笑,瞧着似是个儒将。
  唐笙这一年来经历了太多风雨,知晓越是这样不露声色,谦谨温和的人,城府便越深。此人并非出身高门,四十来岁便爬上蕃西总兵官的位置,且能稳住如今的局势,绝非等闲之辈。
  如今此人是蕃西明面上的主心骨,唐笙稳住他,做事便能方便许多。
  至于他是善茬还是恶茬,唐笙需得再观望观望。
  快至正午了,唐大人舟车劳顿,不妨先在这主帐用完便饭,再来巡查大营?孙镇岳笑了笑。
  大营我已巡查过了。唐笙扬唇,孙将军治军有方,唐笙佩服。
  此言一出,不少人面露惊色唐笙处事雷厉风行,他们是知晓的,但未曾想到,她行事是这样的爽利。
  恰逢今日各营主将皆聚于此,唐大人若是见着有何处需要整训,现下便可垂训。孙镇岳比了个请的手势,迎她上阶。
  唐笙客气了一回,先请主将说话,再随主将发话,讲了讲自己的看法。
  对话之际,两派官员间的眼神交流从未停过。
  方十八按着刀,眼神在两波人间打转不管这孙镇岳是不是善茬,这帮人都会视唐笙和她为需要处处提防的外来者。
  监军与钦差,若非利益一致,是很难和睦相处的。这二者所办的差事,无论如何都有悖于地头蛇所希冀的安逸。
  看似融洽,实则背地里水火不容。
  方十八十分担心孙镇岳在此处待久了,将蕃西各武官统合成了铁板一块,真要这般,差事就难办了。
  方将军。
  唐笙忽然点到了她,方十八回眸,手里的刀攥得更紧了。
  陛下的谕旨,你来宣读罢。
  *
  官驿有歇脚地儿,唐笙和方十八没有叨扰当地府衙。
  回去时正午已过,方十八正寻思着找个地方填饱肚子,路过城镇时双眼一直瞟向路边飘散来的烟火气。
  唐笙思忖着巡营细节,久久没有收到她的暗示,逼得方十八出声提醒。
  十九,午时了!
  唐笙回神,后知后觉道:包中有干粮,你吃些垫着吧。
  吃干饼吃得满嘴起泡的方十八:
  我想吃热乎的,带点汤汤水水的。沉默良久,方十八终于道,忙活了这一路,也该喘口气了,驴都没这般用的。
  你我皆穿官袍,身边又跟了这样多的带刀护卫,大张旗鼓地入镇,不太好。唐笙宽慰她,忍一忍,我叫人买来送至官驿。
  十八拍拍脑壳,同意了她说的话。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一行人终于抵达官驿。
  大营那边有人提前来报,一入门十八便嗅到了饭菜香,眼睛亮了亮。
  她入了坐,招呼唐笙过来,却见她立在门边,拧起了眉头。
  怎么了?你是忧心这饭菜被人动了手脚?方十八拿筷的手一僵。
  非也。唐笙用鞭尾抵了抵盔帽,神情懊悔,我忘去凉州了。
  嘿呀,这个嘛方十八是真饿了,她咬了口鸭腿,含混道,明日再去也不迟呀
  诶!等等!你说你要去哪?凉州!
  十八话未说完,眼前人便迈出了门,绯袍在风中蹁跹,匆匆掠过中庭。
  站住!方十八大步流星,凉州随时会被围个彻底,陛下的话你都忘了,不要命了?
  唐笙充耳不闻,步伐迈得更大了。
  她要做的远不止佯装和谈离间丹帐六部与整顿兵营这么简单。
  秦玅观既给她放了权,她便要握紧了,解了大齐西域之忧。
  第161章
  沈长卿摘下白纱, 掬起一捧冰水冲洗面颊。
  水珠顺着苍白的面颊淌下,滑过毫无血色的唇角滴在衣领上。
  沈长卿循着光亮望向北风吹得呜咽的纸窗。
  冬日的城郊人烟稀少,窗外白雪皑皑, 没有一丝生气。
  破旧的客栈内外都很寒凉,窗纸摇曳, 似乎朔风下一瞬便能破窗而入, 卷走室内所有的温暖。
  沈长卿凝神,远眺了许久,眼神更显空洞看不到,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除了能感知光亮和模糊的人影,她什么都看不到。
  沈长卿眨眼, 恍惚间,视线似乎有一瞬是清明的。
  她疯了似的揉起眼睛,期盼已久的奇迹却没有出现。沈长卿再次掬水,一遍又一遍地冲洗面颊,洗得面颊通红, 洗得双手发了颤都未曾停止。
  衣领湿了大片,沈长卿身上的暖意抽空了, 肩头最先发颤, 最终是整副躯体。
  看不到沈长卿沙哑道,还是看不到
  凉水飞溅,声响刺耳。
  她拂袖打翻铜盆,躬身扶着支架, 上身倾得更狠了,厚重的棉服都未能遮掩住她肩头的骨感。
  沈大人。
  八仙桌边的执一终于出声, 想要唤回沈长卿的理智。
  荒唐。沈长卿侧身,扶着灰暗陈旧的木柜前行, 步伐虚浮,身形摇晃,荒唐啊。
  宽赦诏旨与调任诏令一同发来,路上因大雪耽搁了几日,沈长卿启程后才收到。
  眼下诏旨静静躺在桌案上,她伸手可得,却瞧不清任何字迹了。
  她成了废人,废人是不得继续为官的。
  一切向好,她却在天亮前瞎了双眼。
  多么荒谬,上苍真是作践透了她。
  她摸到了手边的诗集与从前写的安邦十策,摇摇晃晃地挪至炭盆边,将东西全都抛了进去。
  烟雾最先飘了上来,火光若隐若现,顺着未压平整的边沿窜向高处。
  沈长卿本能地恐惧火光和滚烫的热浪,心中发麻,双腿却钉在原处,怔怔地望向炭盆。
  模糊的视野里,摇曳的火光蛊惑着她上前,勾起了不久前的记忆,也唤醒了重复已久的噩梦。
  她探手,朝着明亮的火光伸去,即将触碰到烧红的木炭时被人握着肩头带了出去。
  压抑已久的情绪在刹那间决堤,沈长卿推着执一的手臂崩溃大哭。
  你为什么不走!她嘶哑道,你滚啊!
  沈大人。执一扶着她,同她隔了段疏远的距离。
  沈长卿不想让人瞧见自己这副懦弱无能,崩溃无助的模样,她用尽力气推开执一的搀扶,可那双手却死死钳着她。
  沈大人。执一沉声,语调里带着怜惜和告诫的意味。
  我眼盲心死,命也不长了。人人憎恶,人人耻笑。沈长卿睁着泛红的眼睛,质问她,你为何要跟着我?笑话你也瞧够了,你为何还要跟着我!
  执一不语,沈长卿反倒哑声笑了起来。
  我是逆贼命格,逆贼起而天下乱,天下乱而百姓亡。
  道长心系苍生,我如今这副模样,也没力气掀起什么浪花了,自然不必忧心。你走啊,你快走!
  执一喉头滑动。
  她的确是因测算出了沈长卿的逆贼命格下山的,可她跟着她,绝非因为命格不祥。
  心有宏图大道,志在四海万邦。
  这样一个人,囿于宗族与朝堂纷争中,执一怎能不起怜悯之心。
  臂弯圈着的人软瘫滑落,执一随她矮身,疏离的距离随着动作而被打破。
  沈长卿
  你冷静些。执一沙哑道,双眼经不起这样流泪。
  就这样僵持了许久,跪坐的人终于倚上她,眼泪坠在她的颈窝 。
  *
  陛下,沈崇年与裴闵勾结作乱一案,如今也该结了。
  裴闵问斩抄家,其族人尚能勾结,几番求情,企图逃过国法惩处。而沈家呢,余孽尚存,朝堂是不得安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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