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秦玅观一旦想要伪装自己,总会不自觉地说起帝称,唐笙早就觉察了。
  你猜我信吗?唐笙反驳她。
  秦玅观偏首,避开她漾着水泽的眼睛。再着么被唐笙盯下去,她迟早要和盘托出。
  太后同朕说起妙姝的婚事。她扯开话题,妙姝不愿嫁人,她们实在吵闹,朕就回来了。
  陛下不愿多说,唐笙也不愿揭她伤疤,戳她痛处。
  太后事事为二公主计,唐笙读原著时都为她的慈母之心感动。秦玅观这样说了,唐笙便更笃定心中的猜测了。
  怎么不好的事都让陛下遇上了?唐笙在心里为她鸣不平。
  陛下。唐笙颤音。
  我在。秦玅观拭着她的眼泪,不哭了。
  唐笙被她一哄,没忍住嚎出了声。
  这声音惹得秦玅观直叹气本来她是被哄的那个,怎么转头来倒成了哄人的那个。
  陛下。唐笙光唤她不说话,音调微变,情绪充沛,陛下。
  呜咽了几声,唐笙也觉得自己丢人,这才收声,缓了缓道:
  以后我陪着您。
  秦玅观莞尔:我知道。
  笑着笑着,她眼底便映出了泪光:
  可你明日就要走了。
  第98章
  临别前夜, 秦玅观没批折,早早拥着唐笙睡了个好觉。
  晨间唐笙蹑手蹑脚起身,去拿自个的圆领袍。
  秦玅观一直在闭目养神, 瞧着她束手束脚的身影没出声。
  唐笙每个动作都很缓慢,跟上了年岁的人似的, 生怕衣料摩挲声打搅秦玅观的好梦。
  她刚梳洗完, 冷不丁的,背后响起一道声音:
  别穿那个。
  唐笙一把拉紧圆领袍,衣衫不整地趴回榻上,从秦玅观的臂弯里钻了出来:我以为你还睡着。
  外袍不上榻。秦玅观嘴上这样说,实际却上手将唐笙圈紧了。
  那我脱了。唐笙负手指尖一勾, 圆领袍便落到了脚榻上。
  暮春时节天亮得很早,清透的光亮荡涤了昏暗的夜,寝殿内的一切事物都重获新生。
  晨光之下,唐笙眸色柔亮,噙着笑望她, 面庞带着绒绒质感。
  不知为何,秦玅观隐隐觉得, 往后的许多日子里, 她都将会无比怀念这个时刻。
  你如今也正经的封疆大吏了,怎么还爱穿得这样简素。说着,秦玅观轻抚她脖颈间淡去的伤痕,指尖捻过唐笙的交领, 藏住她光洁白皙的脖颈。
  唐笙料到她已经为自己准备好了,浅笑着问:那穿什么?
  方汀秦玅观道。
  脚步声近了, 唐笙忙蹿起身,拾起了地上的衣裳。
  秦玅观随着她起身, 将散着的发拢到肩侧。
  方汀抖开通袖绯袍,及肩而下的襕纹极其显眼。唐笙后知后觉,记起了自己身份的转变。
  穿上瞧瞧。秦玅观撑着榻,略显慵懒。
  华服上身,威压倍增。秦玅观很是满意,提点道:比甲也穿上。
  唐笙展开漆盘里与袍服相配的无袖方领衣,耳根处直冒热气她好像成了出远门的孩子,连身上的衣饰都要陛下配好。
  她是头次穿这种服制,在脑海里搜刮了一通,记起了林将军好像也有类似的一套,于是就照着记忆里林将军的模样整理起了衣袍。
  后摆收进比甲里。秦玅观靠近她,指尖发力,轻巧地扣上盘扣,这衣裳穿着行动自如些,比穿着公服上马要舒适得多。
  陛下的掌心抚平她肩头的褶皱,落了下来,顺势帮她扣起了臂护,整理了腰带。
  整套衣裳穿下来,唐笙才意识到方才有多大逆不道秦玅观作为皇帝,亲自帮她更了衣。
  佩刀呢。秦玅观看向方汀。
  陛下唐笙抬手阻拦她,想说的话都藏在眼神里。
  都到这了,才记起来大逆不道,有些迟了。秦玅观系上刀缰,带着唐笙的手落在刀柄上。
  肌肤相贴,唐笙心头涌上莫名的酸涩。
  不错,气势到了。秦玅观打量着唐笙,赞道。
  若不是方汀还在殿内,唐笙真的很想扑过去抱住秦玅观她已经许多年没有体会过这种将行千里,有人担忧的感觉了。
  从前,没有归属感的唐笙像是汪洋上漂泊的孤舟,如今,孤舟也有了可以停泊的港湾。
  距离早朝还有个把时辰,秦玅观乘轿送她到了端午门。
  朱红的宫墙在晨光下反倒显出阴沉,侧门已开,灰扑扑的门洞外是一整片鲜亮的光。
  值候门外的随从牵着马,垂首等待主官的到来。
  绯红的背影渐渐远去,仿佛暗夜里燃烧的火光。
  一直到出口,唐笙都没回眸。
  秦玅观敛眸,心道,没良心的。
  风拂轿帘,在她偏首的刹那,唐笙回眸了。
  仪驾起,宫门缓缓阖上。唐笙立了片刻,这才翻身上马。
  *
  王爷,您慢些上马。跪在地上供秦承渊踩踏的太监爬起身,拍拍手上的灰尘,忙上前牵起缰绳。
  这回又是哪儿的乡绅。秦承渊吸着鼻烟,精神头足了些。
  百乐乡的。太监答道,如今这辽东,怕只有您能镇得住那些人了。上回林大将军领兵驱逐了包围衙门的乡绅,这不激起民愤了,那方按察好几日未敢出门了,还要请您去安抚民心呢。
  秦承渊收了鼻烟壶,瞥了眼太监:你这嘴把把关,休要惹事。
  欸呦,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太监装模做样扇了自个两嘴巴子。
  唐总督这几日有消息么。秦承渊目视前方,腰杆挺得笔直的。
  不曾听闻消息,按道理,还有一日便要到辽东了。太监注意到他嘴角下垂,露出了几分不悦,又道,代理总督罢了,整个辽东还是王爷最尊贵。那唐总督听说是个女子,从前是皇上身边的宫娥,如今
  他话未说完,秦承渊便扫了他一眼。太监忙收声,又扇了自己俩耳巴。
  连落了几日雨,道路泥泞,马蹄陷入泥地里能带起连串的污水。秦承渊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是不悦。小太监察言观色,叫侍从就近抄了农户的薪草洒在地里。
  污水不溅了,王爷嘴角不耷拉了,瞧着聒噪的太监也顺眼多了。
  为了安全着想,海陵王出行排场极大,府兵开道,侍卫随行,每过一段路总能践坏些庄稼。
  赶往百乐乡的路上有好些村庄,日头高起时,会有农人在田地里眺望。
  被太监抽了柴草的乡民寻来了,见着这阵仗又缩了回去。
  秦承渊眼尖,把人叫了上来,听完农夫战战兢兢地诉苦,直接下令将太监拖到临近的庄屯里杖杀了,赔了农户银两,特意收拢了队伍。
  做这一切时,他的身边都簇拥着数不清的人。事是早晨做的,晌午时分,田野乡间便传唱起了赞颂他的诗谣。
  秦承渊从百乐乡赶到了辽东按察司衙门,距离闹事的士绅还有百十米便下了马。
  他一到,士绅们便像是被人抽走了声带,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笑着上前,应着士绅的诉求立到紧闭的府衙门前,踏着石阶,高出众人一头方才说话。
  诸位且听小王一言。陛下行新政,乃是为了国计民生。秦承渊道,诸位都是读过圣人之言的,何为士大夫,士大夫得为天下计。继往圣之绝学,开万世之太平!
  王爷,《横渠四句》是这样说的,我等也是秉持赤忱之心,自掏腰包为朝廷招兵买马抵御外敌。如此出力,却要被污蔑侵吞军屯,要我等割裂家产,分给那些贱民,天下哪有这般的道理!
  太祖皇帝立国时便立下了重文士的规矩,历朝历代也从未废过贱籍,凡是犯有重罪之人皆充入贱籍赎罪。如今要我们对这些人笑脸相迎,岂不是倒反天罡?
  林大将军还说要拿我们充军呢,我等就在府衙前等着,瞧瞧她以哪条律法刺配我们!
  诸位,诸位!海陵王伸平臂膊,衣袖轻晃,本王是陛下委派的,本王说的话各位还不信吗?
  众人应道:王爷是皇亲贵胄,您说得我等定会相信!
  好海陵王负手,那诸位且听孤一言,早些家去,本王以宗亲的身份担保,诸位定不会被议罪!
  士绅应和,纷纷唱好。
  一派欢腾中,马蹄激起石板路上水渍,远远望去宛若飘起的薄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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