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林朝洛只记得方清露身上的伤口。她恨毒了这人,才不管能不能杀。
她刻意忽略了方清露声音,举刀,即将斩下他的首级。
阿洛
听到阔别已久的的亲昵称呼,林朝洛眼睫微颤,循声回眸。
沾染血丝的眼眸印着水泽。
伏在马上的方清露摁着伤口,温声唤她:
这是个局,你不能杀他。
*
是做局么?
何人要对翁主下手?
这说不通啊。
队伍停下后议论声一刻也未曾停歇。
此处怎么有三道车辙?唐笙下马,举着火把照亮泥路。
走歪了也未可知。侍从答。
走歪了不是这个痕迹。唐笙直身,车同辙,形制却受限制,只能是大车之后有小车驶过。
您的意思是?
唐笙转身,叫来惠明翁主的护卫:你们来时,可有车马远远跟随?
回大人话,有过,但未曾一路跟随。护卫答。
翁主去时你们都未觉察么?唐笙蹙眉。
铜山一代,山路窄小难行,翁主为了不失期不得不分了两队前行,我们是从那里断开的。说时,护卫低下了脑袋,他们落在后边的乐得清闲,中途反而找机会好好休整了一番,谁都没想到会酿成大错。
惠明翁主血脉并不显赫,可以说是十五位宗亲中最不起眼的一位了。
谁都没想到,偏偏就只有她出了差池。
再向前搜寻就是山路了,唐笙觉得势头不对,叫停了队伍。
大人,山间藏匿流寇与土匪,眼粗胆肥的将翁主劫走了也未可知。随从道,或者,翁主遇险进了山林避险,也是有可能的。
山这么大,要分头搜寻么大人?另一随从问道。
分散?
唐笙听得这二字便觉得有些不对,她沉吟道:
给陛下报信的回头了么?
第90章
给陛下报信的回头了么?
未曾!
唐笙道:事出有异, 不得轻举妄动,就地休整,且待御命。
兵马暂歇, 山林重归寂静,唯有火光在暗夜浮动。
沿着其他方向搜寻的军士陆续归来, 唐笙一一问过情况。
已近五更, 天没有要亮的迹象,阴翳压得唐笙难以入眠。
她侧枕着简陋的吊绳床,听得细碎的马蹄声后立即坐起了身。
干了一夜路的小吏下马时双腿发软,险些跌倒在地。
唐大人,陛下有令, 叫您沿途搜寻,她怕您人手不够,调了禁军给您运作,若仍缺人手尽管再报。小吏搜出了怀中用明黄绢缎包裹的东西交给唐笙。
唐笙揭开,瞧见一角便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说话时, 禁军守备官抵近,朝唐笙行了个军礼:两千禁军歇在山脚, 等待大人差遣。
唐笙微颔首, 予以回应:本官不懂带兵之道,有好些问题要请教将军。
见她这样客气守备官反倒有些受宠若惊,抱拳道:大人厚爱,末将知无不言。
本官昨夜已寻来本地知县, 据他所说,这山上有匪兵数千人。唐笙道, 如若翁主当真被贼人人掳走,贼人据守险峻, 一旦遭遇,我们能有几成胜算?
暮春时节,草木勃发,山间密林葳蕤生姿。唐笙忧心山贼藏匿其中,放冷箭,挥阴刀,令派去的人折损其间。
唐笙将自己同山贼对调了位置若她是山贼头目,见着官军这样的阵仗,会以为他们是来剿贼的,定然琢磨法子,将官军分散开来,逐一击破。
无论惠明翁主是否为山贼掳掠,只要官军进了他们的领地,自然是要刀兵相向的。这个节骨眼上,唐笙不想搅乱事态给秦玅观添乱。
然而,最后的车辙印留在了进山的路上,这是她仅知的线索了。
六成。守备即答,他们抢占地势,且有先机,这是失掉的四成。他们没有能破甲的利刃,这山间亦少见巨石,正面遭遇,山匪患定会一触即溃,这是能取胜的六成。
出于谨慎,唐笙没有立即派人。她和卫队及禁军武官商讨了一番,定下应对之策。
军令一下,诸兵官就位,朝军士们讲述进山要点。
二十人一队,两队之间不得相隔百米。山间密林不比平原,遇着山匪不得随意缠斗,找人才是最要紧的!
军士们高声应和,进山时个个神情紧绷。
唐笙坐镇山脚,亲自与当地府军交涉,以防不测。
同一时刻的京城,秦玅观收到了辽东士绅暴动的消息。
密折是周御史上的,说方清露因追案操切,惹恼了士绅,眼下养着乡勇的士绅带人围了辽东按察司的衙门闹事,辽东各地的乡绅响应者甚多。林朝洛私自调兵,镇压了暴动,乡绅们更加激愤了,在辽东各个关卡拦下来往官员的车马,要求他们上奏辽东情形。
秦玅观读罢,在心算出了密折陈奏的时间。
周御史离京不过两日,这消息显然是他听来的,折中许多细节是经不起推敲的。如若他见着了实地情形,折子应当比方清露的晚到。眼下秦玅观只收到了周御史的,却未曾收到方清露和林朝洛的。
钦差距首府应当还有百十公里,消息传得这样迅速,折子里又说得这样具体,反倒露出了马脚。
想通了这点,秦玅观支颐,心绪变得宁和。
唐笙那边如何了。秦玅观问。
方汀微怔:陛下,折子不是辽东来的么
秦玅观微敛眸,算是认可了她的说法。
唐大人那边并未来信,想来应还在搜寻。方汀答。
这两件事,来得太巧了。秦玅观呢喃。
方汀循声抬眸,秦玅观已阖上眼眸,好似在小憩。
今夜,方清露的折子应当能到。秦玅观说,留意着。
方汀唱诺。
殿中回荡着指节扣响书案的声音,又轻又浅,像是在计时。
不知过了多久,敲击声停了。
朕赌输了。
秦玅观揉着眉心,低低道:召唐笙回京,叫礼部挑人顶上。
*
西边搜查完的跟上向东的队伍,都顶上,不得落单!被大雨浇透了的唐笙,扯着嗓子喊道,泥泞湿滑,注意脚下,别白白搭进去性命!
雨点落下前,军士们便已搜遍了半座山,眼下又在由上往下搜寻。
大人,大人!前边坡道翻了辆马车,形制是宗亲用的!赶来报信的兵丁抹了把脸,语调激昂,您快去瞧瞧!
靴底陷入淤泥,拔起时十分费力。唐笙快步上前,皁靴踩出了阵阵声响。
翻倒的车内没有人,马匹也不见踪迹。
唐笙沿着杂乱马蹄印寻找,见着了倒在沟渠之间,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棕马。
棕马颈上有伤,显出暗淡的色泽伤口,经雨水冲刷又被泡得泛白。
林木阻挡了视线,放眼望去,雨打林梢,激起了淡淡的白雾。
众人沿陡坡下行,好几个人吃了跟头。
惠明翁主
翁主
惠明的随从喊了起来。
林地里有山户积薪,唐笙经过了多个柴堆,终于瞧见了沾满泥渍的衣角。
临近的军士围了上来,未满十岁的孩童见了他们奋力挥舞手中的匕首,喉头发出小兽似的呜咽。
惠明翁主不知经历了什么,被激得认不出官军了。
军士们边躲避匕首边给唐笙让路。
再落魄的宗亲也是皇亲贵胄,更何况是议储范围内的。没人敢在不伤及皇亲贵体的情况下空手夺白刃,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复述着来意。
唐笙刚向前走了几步匕首尖便在她面前乱划。
您瞧瞧我的官袍,我是陛下派来接您的。唐笙小心翼翼地上前,你是惠明对不对,你姓秦,你是鲁静王的女儿,你
说着,唐笙语调一顿,她想起了新元日同秦玅观一同抄写玉牒时的情形了她曾亲笔抄写过她的名字,因字迹太过潦草被秦玅观认错。
你叫秦长华是不是?唐笙用温和而平稳的声线道,是陛下叫你来京城的,对不对?
听到自己的名字,一直呜咽的秦长华眼眸稍显清明,泪水和雨水交杂着簌簌落下。
唐笙矮身,张开怀抱:到这来,我来保护小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