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他们就在这朝堂上,或是你仰仗的肱骨,或是你亲自培养的臂膀,亦或是陪在你身侧的人,他们没有一个与你同心,都只是畏惧你的权势。
  沈长卿、林朝洛、你那些个女卫和幽州作乱的医官。兵部和督察院那些个翻不起浪的孬种。他们都算计着你,图谋着你手上的权力。你病成这样又能活多久,他们早留好后手了!
  你也知道自己是个孤家寡人啊!
  秦玅观心口起伏,鼻息急促。
  她何尝不知道这些诅咒真假参半,许多是秦行昀故意说来激怒她的,用来挑拨离间的。
  可她确实活不太久了,秦玅观过去常年征战,多少是会些医术的。
  牢城营那次,唐笙在求生欲的驱使下,泪眼婆娑地说她一定能长命百岁,保大齐江山永固。秦玅观听了,心中发笑。
  她那孱弱的脉搏,自己都能把出诸多病症。也就唐笙这个医官愿意哄她,说她能长命百岁了。
  秦玅观心道:像她这般的天煞孤星,既已决定残杀手足背弃亲情坐稳大位,这辈子便停不住脚步了,终将死在争夺权力的漩涡中。
  她本不信命,但也会在梦魇过后流淌着冷汗醒来的午夜问一问自己这副病弱的躯体,是否是上苍给她的惩戒。
  秦玅观凝望着摊开的掌心,眼前的场景与梦魇时的重合。
  她双手沾满了鲜血。
  雷声掩住了她起身的动静,并未有人入内侍奉她。
  秦玅观倚榻,手边摸到了一方柔蓝色安神香囊。
  她摩挲着这料子,有些失神。
  殿外忽然传来连串的脚步声,混杂着雷雨声萦绕在耳畔。
  香囊落下,秦玅观的指节抚上了身侧的短刀,静静听着。
  闷重的声响过后,脚步声逐渐清晰。
  她听出了其中一道是属于方汀的,舒了口气。
  另一道脚步声过于拖沓,像是走不动路了似的,秦玅观辨认不出是属于谁的。
  陛下方汀靠近帐帷,轻声道,唐大人回来了。
  今日不是才廿四?秦玅观微微瞠眸。
  她撩开帐帷,匆匆探出身,瞧见了被大雨浇成落汤王八的唐笙。
  陛下。唐笙见她面容惊诧,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事,小心翼翼道,已过子夜,算廿五啦。
  我本想在城外住一宿的,住店前先到外城碰了碰运气,守城参将说您吩咐过了,我随时可以回来。端午门的将军也给我开
  她话未说完秦玅观便起身扑了过来,抱住了她。
  唐笙回来的路上,马蹄打滑,跌了一跤,身上又有泥巴又有雨。她僵了僵,不敢回抱着秦玅观,又不敢将她推开。
  只得磕磕巴巴道:陛下我身上冒着寒气呢,你快松开,莫要感染风寒!
  滚去里间沐浴。秦玅观鼻音很重,攀附在她身后的双手揪紧了她的湿衣裳,不要染上风寒。
  方姑姑早已退下,不知所措的唐笙环顾四周,心跳得猛烈。
  我马上去,您唐笙话说到一半哽住了。
  颈间有温热湿滑的触感,秦玅观哭了。
  唐笙顾不得身上的泥泞和湿寒了,她抱紧了秦玅观,像是要将她揉进怀里。
  秦玅观的下颌轻磕她的肩头,像是在抽泣。唐笙听着压抑的哭声,眼眶发烫,视线模糊了。
  去沐浴。秦玅观低低道,抱我去。
  第70章
  脖颈间的温度熨烫着唐笙的心。
  她以保护的姿态托起秦玅观, 右臂托稳了她,左臂抵着她的肩背。
  秦玅观比唐笙高出了半个脑袋,圈紧了她的脖颈。
  抱得动吗?秦玅观温热的鼻息扫着她的肌肤。
  唐笙是真难过了, 她咬唇:你明明很轻。是不是我不在的时候又没好好用膳?
  秦玅观没说话,唐笙衣袍上的水渍浸透了她的中衣前襟。可她不觉得冷, 她觉得唐笙比她冷多了她明明在轻颤, 却想用那点裸,露的肌肤温暖秦玅观。
  雨好大。秦玅观五指隐入唐笙发间,将她抵在自己肩上,你身上好凉。
  你明明指尖都是凉的。唐笙感受着发间的触碰,哑哑道。
  她将秦玅观放下, 好让她坐在浴池边的交椅上这椅子还是上次唐笙回来时搬的,放在这个位置,一直没有动过。
  秦玅观月白色的中衣湿了大片,前襟沾染了唐笙身上的泥渍。
  浴池常备温水,以便秦玅观随时梳洗。
  这个时辰, 里间还氤氲着浓重的水汽。湿热包裹着身染寒意的两人,唐笙脱去脏污的外袍, 跪于秦玅观身前, 掌心渐渐暖和起来。
  她们凝望着彼此,眼眶都泛着红。
  秦玅观眸低的哀凉和醉酒那夜很像。
  又梦魇了吗?唐笙仰望着她,掌心落在她的双膝上。
  秦玅观颔首。
  怪不得手这样冷。唐笙说,你梦魇的时候总流冷汗, 醒过来就变得很难过。
  秦玅观揉着她的发,只道:快去沐浴, 身上太凉了。
  你不用么?唐笙枕着她的膝,好让秦玅观不用探着小臂来抚她的发, 你中衣被我的外袍弄脏了。
  我不嫌你脏。秦玅观双手托起她的面颊,你快去泡,我去取干净衣裳来。
  唐笙听到现在,才意识到,秦玅观一直在称我。她忘了尊称,同唐笙说的每一句话都以我自称。
  陛下?唐笙立正下巴,枕在她膝头。
  秦玅观轻轻应了声。
  唐笙猛地抱起她,还没反应过来的秦玅观双腿夹紧了她,喉间压着惊呼。
  她将她放在浴池边,扶着她沉入池中。
  我去取。唐笙跪在池边,垂首望着她,马上就回。
  秦玅观见她仓促转身,扶着池壁抿唇笑了这落汤王八怕她久坐冻着,放她进浴池时连中衣都忘了给她脱。
  唐笙走了没一会就回来了,手上多了两套干净衣裳。
  方汀送来的罢。秦玅观拉她入池,剥开她身上的衣裳。
  唐笙羞得全身浮红:我自己来就好
  秦玅观罢手了,静静瞧着她墨迹。
  明明榻都滚过两回了,唐笙还是羞得打紧,连主动勾她衣带都不敢。
  陛下今日梦着什么了,又想阿娘了吗?唐笙问。
  秦玅观眼眸暗淡了些,她张手,示意唐笙来抱。
  这池中的热水更烫了,唐笙扭扭捏捏地靠了过去,整个人快冒烟了。
  你怎么知道我会梦到阿娘?秦玅观垂眸,望着怀里的人。
  那次你梦魇叫了阿娘。快冒烟的唐笙小声道。
  哪次?
  头次牵我那次!
  唐笙有些恼,秦玅观居然不记得了。
  那次她本来还在生她闷气,不想搭理她,是秦玅观梦魇时那声凄楚的阿娘,喊得她整个心都揪了。
  新元日你去给太后贺岁那次。唐笙解释道,就那样看着二公主唤她阿娘,出门时脚步也顿了
  我好心疼。唐笙鼻尖酸了,我好心疼啊。
  说着说着,唐笙又掉眼泪了。
  秦玅观拭去她面颊的泪,温声道:阿娘诞育秦承祚时出血太多,仙逝了。我那时才十二岁,仔细算来,十六年了。
  秦唐笙不敢直说先太子的名讳,顿了顿才鼓起勇气道,我听十八说过了,他,他是个混账。
  他是我杀的。秦玅观指腹摩挲着唐笙的面颊,他痫病发作,当阳穴磕着供桌了,供桌上的东西都砸在他身上,出了很多血。
  说到这里,她顿了片刻才道:我杀了好多人。同你说这些,你怕不怕?
  哪个皇帝不杀人呢。唐笙去啄她,似是在安抚,我会惧怕,但我更愿去理解你。
  秦玅观回吻她,攫取了她的呼吸。
  这个吻带着欣喜带着感动,并未沾染情,欲。唐笙同她分开时大口大口喘着气。
  杨澍触了我的逆鳞。秦玅观说,但他确实没有说错。我杀弟,囚父,矫诏。阿娘恨我。
  唐笙听不得她的自责,探起身将她圈紧了。
  秦玅观枕着她的肩,说话时候喉头的轻震全为唐笙所感知。这里很安静,只有她们两人,唐笙能听清秦玅观的心跳。
  不会的。唐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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