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阿娘秦妙姝嗓音更软,巴巴地看着母亲。
裴太后无奈地扫去灰,重印了一枚:今儿是什么日子,你忘了?
秦妙姝眨巴眼睛,一副想不出来的模样。
你兄长
噢秦妙姝想起来了,他啊。
等会贡品上案,你拜上一拜。裴音怜道,这是你父皇的遗命。
秦妙姝撇嘴,不情不愿:好虚文,年年都这么祭,可他甚至不是今日死的。
裴太后捂住她的嘴巴,用眼神谴责了下她。
秦妙姝不说话了。
拜一拜的事,又用不着那样张扬。裴音怜刮了下女儿的鼻子,莫要躲懒。
秦妙姝敛眸,乖乖等母亲忙完,在神龛前敷衍地拜了拜,也算是祭过了。
想起这个兄长,秦妙姝就直皱眉头。
他自小没了母亲,又是皇帝膝下的嫡出独子,庆熙帝宠他宠得打紧,可以说是从出身起就将他带在身边教养,年满八岁时便将他立为了皇太子。
金陵江家人才辈出,先后的一双儿女也是天资聪颖,独得庆熙帝宠爱。秦妙姝记事起,便一直被他们盖了一头,可以说她和母亲,一直活在先后和其子嗣的阴影中。
秦玅观作为长姐同她年龄差的大,为人又淡漠,后来又做了皇帝,秦妙姝一直同她亲近不起来。而秦承祚呢,常:用鼻孔看人,性格顽劣,骄纵异常,秦妙姝又惧又怕。
皇室婚嫁得早,她兄长十岁出头便已成婚,之后又纳了几个妾室。再后来又被太监蛊惑着沉迷女色,身体逐渐就差了。庆熙帝责骂了他几回,他反而将怒火撒到宫女太监甚至是亲眷身上,但在前朝仍维持着一副贤良的储君模样。
秦妙姝那时不过六岁,撞见过几次兄长发火,吓得连问安都不敢去了。
所幸,她这兄长十来岁便因胎中带的病死了,秦妙姝的日子才逐渐安生起来。
只是,秦玅观却成了受罪的那个秦承祚死在了秦玅观生辰那日。
他去取几日前亲手为秦玅观抄写,供奉于宝华殿的祈福经书,却因痫症死在殿中。
庆熙帝闻讯大恸,辍朝十日悼念亡子,亦将怒火发泄到了她皇姊身上。
秦妙姝就曾听过庆熙帝亲口说过,是秦玅观克死了皇太子。
庆熙帝在位时,秦玅观便再未庆过生辰。
秦妙姝虽畏惧她这个冷面的皇姊,但忍不住同情她年幼时母亲便因生育皇子难产而死,及笄后父亲又未曾给过她任何关怀。到最后,连生辰也过不得了。
她幼时曾想着去皇姊府里悄悄替她庆生,可几次都被母亲摁下了。
母亲对她说,她若是去了,她们娘两的日子,只会比现在更难过。
秦妙姝及笄那年,庆熙帝得了仆击之症,朝局顿时混乱,瓦格人也大举入侵。
这个人人自危的时候,她那被冷落的阿姊成了定海神针,也在之后被立为了古往今来唯一的皇太女。
再后来,庆熙帝驾崩,皇太女登基。
秦妙姝暗自开心,她和母亲也算熬到头了。
她皇姊的生辰登基成了天下人同庆的万寿佳节,齐承祚的忌日也被挪到了她生辰前三日,在遵从先帝遗命的前提下,允许宗室私下祭奠。
从前没人会怀念这位先太子,宗亲又不得不碍于先帝遗命做做样子。这几年秦玅观继位,宗室里却多出了许多悼念先太子的言论。
秦妙姝觉得着实可笑。
不过,时至今日,秦妙姝早就淡忘了那些恩恩怨怨。
她盯着撤下的瓜果,追着姑姑出了殿。
望着她身影的裴音怜无奈地叹了口气,低低道:还是稚子心性。
容萍笑着应声:这不正是娘娘期盼的吗。
裴太后抿唇笑了:她要吃便让她吃罢,你去同春明说一声,擦擦香灰便是了,不计较这个。
嗳。容萍应声。
*
宣室殿内,三法司众臣跪了几溜,将秦玅观的书房塞得满满当当。
古来便有立春至秋分不得奏决死刑的惯例,正月、五月、九月更是断屠月,亦不得随意处决人犯,更何况万寿吉日便在几日之后,凡事讲究个积攒福德,亦不可随意杀人。
这几日三司连用刑都慎重了许多。
秦玅观昨夜一道御命,处决名单便又添了快二百人,若是遵从御命即日行刑,实在是不吉。
三司官员左右为难,只得来劝谏皇帝。
陛下,《礼记》有言,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用始行戮。刑部侍郎引经据典,更何况天有四时,王有四政,四政若四时,通类也。天人所同有也。庆为春,赏为夏,罚为秋,刑为冬。眼下春已立,又在正月,陛下寿辰也在这几日
秦玅观不愿听这些,她转着扳指:一定要等秋后么。
陛下,秋后问斩是惯例。
秦玅观冷冷道,京中竟有茶馆明目张胆散布流言,不即刻斩杀,国法何在,皇室颜面何在。
流言至此,朝臣竟无人陈奏,实在是荒唐。秦玅观话虽内敛,却着实敲打了一番诸臣。
朕今日便要清了死牢。你们若是觉得大狱空旷,朕也不介意多丢几人进去。
众臣交换了眼神,谁也不敢再劝了。
秦玅观叩响书案,念珠滑落:正月一过,主谋曝尸城门,以彰国法。
是
朝臣们应得稀稀落落的。
方汀目送着朝臣们远去,入内给秦玅观换茶盏,几次欲言又止的抬眸都只换来了秦玅观的漠视,便不敢出声再劝了。
秦玅观似是倦了,阖上了眼睛。
寂静的殿内回荡着念珠碰撞的声响。
日晷落影缓缓移动,指向了午时。
日头高升,主刑官在额前搭了个凉棚,抬头望日。
大人,一次性杀这么多吗?差役凑了过来,低声细语。
主刑官低头,赏了他个不耐烦的眼神:你几时见过陛下收回成命的
带人吧。
差役小跑着下去传令,狱卒们便压着人犯出来了。
他们许久没见着阳光,好些人走路都不大望得清了。
不久,刑部大牢和临近的大狱前,已跪满了人犯。
所有人都在等待炉中的那一炷香燃烬。
那袅袅烟丝,寄托着囚犯的一线生机。
可奇迹并未出现。
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主刑官员高声唱令,无数道长刀在同一时刻落下,鲜血顺着石凼流淌。
第46章
春日里药膳进得多, 几场家宴并着万寿佳节,鸿胪寺和膳房采买不到的药材皆由太医院拨了,如此一来, 太医院亏空了不少。
这几日户部的款拨下来了,医官们清算起开年来的药材亏空, 也预备起日后的用量。医官们忙得焦头烂额, 连唐笙也被抓来帮忙。
唐笙惦念着年前没办完的事,便请愿跟着另几个医官和宫人一道出宫采买了,想要找找有没有能替换秦玅观老药方的那一味药。
她是跟着宫中的队伍去的,照理说不会有什么危险,但休沐的方十八还是跟她同去了。
唐笙走到哪, 人高马大腰跨长刀的方十八便跟到哪,店主和摊贩一见这阵仗,说话都客气了几分,道边游手好闲的混子也闪得远远的,弄得唐笙颇有种大小姐出街闲杂人等统统闪开的错觉。
宫人和医官正和几家药铺扯皮, 唐笙寻了个机会同附近卖山货的小贩攀谈。
老伯,这山上朝元观的神医坤道这几日云游回来了吗?
老头耳背, 唐笙拔高了音量重复了一遍他才听清。
你说的是执一道长?
唐笙和方十八一齐点头。
回了!说起执一道人, 老头两眼放光,前几日还听说道长给猎户取了捕兽夹,治好了他的伤腿部,应是云游归来了!
唐笙和方十八对视一眼。
您两位啊老头咂嘴,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道长她恐怕不会见呐。
为何?方十八好奇道。
瞧见您二位的打扮, 多半是官宦人家。老头摇摇头,道长不会见, 给再多银子都不见呐。
唐笙和方十八本想上山碰碰运气,奈何唐笙今日时间有限,午正便要随着采买的宫人一道回去。
车马驶过齐安门,便进入了禁宫外围圈。
一路上,众人见到了不少提水的太监,以为是哪里走水了,方十八探出车窗观望,却未见着半缕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