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一年,有钱人在围墙上插了碎玻璃。洛海就拿上弹弓,把碎玻璃一片片敲碎。
第二年,有钱人在院子里养了狗。洛海就叫上尤金,让他拿面包吸引狗的注意,自己再爬上去摘花。
第三年,有钱人终于不堪其扰,把艾婶叫出来,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
洛海在房间里听得很清楚,那些用词的粗鄙,就算把他们的脏话罐里放满糖果也不够。但艾婶只是低着头,不住地道歉,前额的发丝垂下来挡住她的眼睛。
到了第三年的年末,有钱人搬走了,特意叫了一辆大铲车,把桂花树连树带土一起运走了。
临走的时候有钱人还恶狠狠地往孤儿院门口吐了口口水,跟铲车司机抱怨这些“杂种小孩”的肚子里有多少坏水。
第四年的秋天,不再有桂花。
尚且年幼的洛海跑遍了佛巴港的每一家花店,想找桂花树的树苗,但所有人的答案都是统一的:北边没有桂花树苗,只有在南特才买得到。
也就是在那时,他幼小的心灵里被种下了一个执拗。
他大声地向孤儿院所有人宣布,长大以后,他也要住在南特,成为和有钱人一样的有钱alpha,种上一院子的桂花树。
那一天的记忆仍旧像幻灯片似的在他的脑海里播放:午后的阳光正灿烂,他们聚集在院子里做晨操,所有的小孩都在嘲笑他。只有一个孩子没有笑,还傻乎乎地握住他的手,双眼放光地说他的梦想一定会实现。
那个是谁来着?
对了,当然了。
是他一直以来的小跟屁虫,尚不姓奥荻斯的尤金。
洛海短暂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往常的神色。阳光投进车窗,映在方向盘上,路上没有太多车,偶尔有几辆从旁侧驶过,发出引擎的轰鸣。
“你来南特以后吃过桂花吗?”尤金用手支着下巴,冷不丁地忽然发问。
“没有。”洛海淡淡地说。
尤金笑起来,“不会吧?你小时候——”
尤金的话才刚开了个头,就被洛海冷漠地打断了。
“这么愿意忆苦思甜就回监狱跟你的狱友聊去,我没有兴趣。”
尤金做了个投降的手势,眼底的笑意还是没有消失,“行吧,行吧。话说你这么早提前下班,打算去哪儿?”
“不去哪。回家,睡觉,然后把没做完的案子做完。”洛海淡淡地说,“明天我有庭审,那个案子的证据还要再整理一下。”
尤金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他,“你好不容易任性旷工一次,省下来的时间就拿去睡觉和继续工作?”
“检察官的生活当然没有犯罪分子精彩。”洛海看了尤金一眼,“忍着吧。”
尤金无趣地啧了一声,过了几秒,又像煎蛋似的在座位上翻了个身,朝向洛海,“你真的一点都不想在外面逛逛?如果我说我知道这附近有一个风景很好、位置隐蔽,而且你肯定会喜欢的地方呢?”
洛海那阵熟悉的头疼感又涌上来了。
这人那股胡搅蛮缠的劲儿又上来了。以他对尤金的了解,他要是不同意,尤金保准会一直缠到他下车,连觉也不让他睡安稳。
“这附近是南特市区。”洛海说,“压根不存在你说的风景又好又隐蔽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尤金挑眉,“你把整个南特市区都逛过一个遍吗?”
“没有。”洛海耐着性子说,“但我是南特市的检察官,如果真有你说的那种地方,我会知道的。”
“那要不要赌一把?”尤金挑衅地看着他,“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神经病才会打这种赌。
洛海叹了口气,把车速放慢,“说吧,往哪边走?”
尤金一下子有了精神,坐直身体,“前面的路右转,走到头再左拐。”
洛海按照他的指示拐弯,但两旁的风景依旧没有陌生之处。
这是他熟悉的南特市区,很多次出外勤走的都是这几条路。中心大街的两旁分别是商业区和居民楼,再远些的地方还有学校和公园,但市中心的街心公园显然并不符合尤金所说的标准,路线也并没有往那边去的意思。
正相反,尤金引着他一路往居民区的方向驶去。汽车穿过成片的公寓楼,一路驶到尽头,最终拐进一条破旧狭窄的小巷,停在了一处不起眼的院落前。
洛海皱起眉,不懂尤金为什么带自己来这种地方,“你说的风景很好、位置隐蔽的地方,就是城中村的老房子?”
“当然不是。”尤金勾了勾唇,关上车门,径直走向院落的大门,从门口一盆不起眼的花盆下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了大门上的锁,“是房子里面的东西。”
第29章 “开心了?”
大门上沉重的锁头发出咔哒的声响,尤金推开大门,带着洛海往里走。
在踏入庭院的那一刻,洛海怔住了。
整座院子里种满了桂花树。现在正是桂花盛开的季节,金灿灿的花朵飘得到处都是,铺满了地面,像金色的地毯。
庭院的中间放着一张小茶桌,茶桌和椅子上也都落满了桂花,桌面上还有尚未收起的茶盏,几朵花在茶盏的积水里轻轻飘荡。
桂花浓郁的芳香扑面而来,又被清风吹淡。满院的树枝随风摇摆,金色的花朵就像雨点一样掉下,落在洛海的肩头。
“看,我没骗人吧?”尤金站在洛海身边,嘴角勾起一个笑容,“风景又好又隐蔽,而且你一定喜欢。”
洛海的喉结动了两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他的嗓子里,让他说不出话。
尤金顶着满屋的花香钻进了里屋,不一会儿拿着两包茶叶出来,不紧不慢地烧水,清洗茶具,再泡上茶,“闲置太久了,到处都是灰。好在茶叶受潮的不多,还有能喝的。”
茶叶的香味和桂花的香味融在一起,几乎要让人的骨头都酥掉。
“这里是什么地方?”洛海低声询问,尽管心里已有了七八分猜测。
“我的房子。”尤金把热水倒进茶盏,摇晃一圈再把水倒掉,不紧不慢地笑着,“在被逮捕之前我就住在这里。听听音乐,看看桂花,偶尔从事一下犯罪活动什么的。”
在逮捕尤金以后,检察院一直在追查他的活动轨迹,想找到他的住处或落脚点,但始终没有任何结果。
就算是洛海也没能想到,原来尤金的住处就在市中心,离南特政府大楼只隔了一条街,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你喜欢吗?”尤金勾起唇角,把茶盏放在洛海面前,倒满茶水,“我买这些树苗可花了不少钱,而且一开始没有种植经验,一下子死了三分之二。来年又重新买苗重新种,慢慢才长成这么大的。”
洛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转头看向尤金,“你知道把这个地方告诉我以后,我就会上报检察院,把你的整处宅子都查封掉吧?”
“当然知道。但是为了你刚才那一瞬间的表情,还是很值得。”尤金笑着端起茶杯,“而且,查封光翼会头目的住宅也算是大功一件吧,道尔在短时间内应该不会为难你了。”
洛海没有说话,那种喉头发紧的感觉再一次攫住了他。
尤金不是不知道后果。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他知道后果,才这样做的。
他把这座宅子当成了一件礼物,打好包系上蝴蝶结,拱手送给了他。
今天的天气很好,天空万里无云,蓝得让人想起佛巴港的海洋。
阳光洒进院子,金色的桂花在枝头飘扬,是许多许多年以前他梦想中的景色。
花香混着茶香,还有一丝淡淡的、几不可闻的杜松子酒的味道。
“谢谢。”洛海低声说,“我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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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两个小时以后,刑警和检察院的人赶了过来,在洛海的指挥下逐件彻查、清点宅子里的每一样东西。
而尤金作为本案重刑犯、以及总在附近晃来晃去太碍事,直接被用手铐拷在了院子里。
经过一下午的彻查,警方在宅子里发现了大量与光翼会有关的物品和信息。
比如印制好的光翼会传单和旗帜,组织成员在此处集会时的会议内容记录,以及数量惊人的武器与起爆装置。
“我简直不敢相信,奥荻斯竟然在市中心藏了这么多武器和炸药……”芬妮一边在本子上记录着查封品的数量和名称,一边唏嘘感叹,“这地方要是没被发现,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光翼会能用这些东西把政府大楼移平!”
洛海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警员们从地下室搬出一箱又一箱的武器。
芬妮是对的。如果尤金想,他完全可以用这些东西袭击市政大楼,仅仅一条街的距离,如此大量的武器和炸药,光翼会能在没有人反应过来的情况下轻而易举地炸掉整个地方。
实际上,从这些武器和炸药储存的时间来看,至少一年前尤金就能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