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那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像是着了魔一样,莫名其妙的就把“摧雪”当成了谢蓬莱给他的名字。
为什么呢?
明明最讨厌冬天,却偏生选了个“雪”字。
摧雪,摧霜折雪,消弭冬天。
他是…孟摧雪。
他的天上明月听到了他的请求,来带他回家了。
孟摧雪是在枯桐殿醒来的。
他猛地从榻上弹了起来,动作间牵扯到了伤口,还没来得及冷嘶出声就被他的师兄一把又按了回去,玄凤冷冷的看着他:“别动。”
孟摧雪睁着眼看他,眨了眨眼,“哦”了一声。
“胆子大了,敢去找死了。”
孟摧雪悄悄目移:“…没有,这是个意外。”
意外之喜。
玄凤看他明显没有悔改的意思,也懒得多说什么,只叮嘱了他以后不许接越级的任务,不许一声不吭就去犯险,然后看半死不活的师弟已经神游天外,皱着眉头问他:“想什么呢?听到我说什么没有?”
明显是没听。
玄凤不想管他了,起身就准备走,可他刚站起身就又被扯住了衣袖,孟摧雪咳嗽了两声,眨了眨眼问他:“师兄。”
“我有名字了。”
“师尊说,我叫摧雪,好听吗?”
“我也有师尊起的名字了。”
其实那时玄凤的脸色已经很怪了,只是他实在太高兴了,所以他并没有察觉到,玄凤眼角眉梢的那一丝不忍。
孟摧雪刚把伤养好就去蓬莱峰找谢蓬莱了,这次他记得很清楚,那是个蓬莱峰难得没有落雪的冬天,他踩着青霜剑落在蓬莱山巅,慌慌张张的还差点栽进一片蒲公英里,沾了一身的雪白绒花,像粘了不会融化的雪。
他在山巅徘徊了很久,最后终于鼓起勇气,敲响了蓬莱居简陋的木门。
屋内仙人的声音平平淡淡,毫无波澜:“何事?”
孟摧雪用尽浑身力气保持着镇定:“弟子孟摧雪,求见师尊。”
“孟摧雪?”面前的木门被从里拉开,高他一头的仙人垂着眼看他,似乎有些疑惑,“你为何要叫摧雪?”
孟摧雪愣住了:“密林遗迹时,不是您……”
他话没说完,就被谢蓬莱打断了:“‘摧雪’是吾剑之名,你为何要叫这个?”
摧雪是…剑名?
“那、那时您说的摧雪,其实是召剑?”
孟摧雪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求求老天,告诉他不是这样的,行吗?
“不然呢?”谢蓬莱语气还是淡淡的,“不过你若当真喜欢,赐予你做名字也未尝不可。”
孟摧雪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越过谢蓬莱,看见蓬莱居中搁在剑架上那柄如霜似雪的灵剑,安静的可怕。
过了半晌,他才又开口:“…谢蓬莱,你从来没有告诉我过,你的剑叫摧雪。”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你也不来见我。”
轮到谢蓬莱不解了:“吾…没有说过吗?吾以为你知道。”
“吾也没有不见你,吾只是忘记了。”
他只是把他忘了。
孟摧雪没再说话,他垂着头默了许久,忽然闷笑了一声,抬眼看向谢蓬莱,深深的行了一礼。
“弟子孟摧雪,多谢师尊赐名。”
谢蓬莱。
你把我忘在冬天里了。
我恨你。
第92章 入魔
那次以后,孟摧雪许久不去蓬莱峰。
他想恨谢蓬莱,可每当他下定决心要摒弃一切时,一双金银色的异瞳总会破开茫茫风雪,刺痛他的胸膛。
他根本恨不了谢蓬莱。
风雪长亭的初见一眼太过惊鸿,以至于孟摧雪反复嚼尝十余年,已经熬成了疤,酿成了毒,煎熬五脏,炙烤肺腑。
痛。
他回到栖凤山后,浑身都痛。
谢蓬莱根本不在乎他。
天下修士皆识蓬莱摧雪剑,唯独蓬莱亲徒孟摧雪一人不知。
谢蓬莱以为他知道,笑话,他上哪知道?他原本只是一届凡人,怎么可能知道独步天下的蓬莱仙君,摧雪剑仙?
可就是这般冷漠无情之人,他却斩不断,放不下,割舍不了,牵挂难捱。
十五年太长,足有他半生,思念和爱慕已经成了习惯,缠进血脉难舍难分。
当爱已经成了本能,一点痛苦就变得格外刻骨。
爱不纯粹,恨不真切,这就是孟摧雪的半生的开端。
没过多久,他便从栖凤山搬到了蓬莱峰上,彼时玄凤在他身后看着,一言未发,只在孟摧雪走得背影都看不见时,轻轻的合上了枯桐殿的门。
再然后,太华大选,六君子分峰而立,独留一个翠微君还在蓬莱峰。
总之,不管是爱,还是恨。
他都要待在离谢蓬莱最近的地方,无论是恨、是爱。
或是执念难捱。
……
他说漏嘴了。
那是个无风无雪的夜,他又跟谢蓬莱吵起来了,因为他不愿意搬离蓬莱峰的事。
好吧,其实根本不能算吵架,只是他单方面的发疯而已。
一百多年了,他一直在发疯。
发病着发疯,清醒着做梦。
谢蓬莱就是他年少时的那个梦。
为了这个梦,哪怕受尽冷待,他也无怨无悔。
可是他的梦要碎了。
“我不搬!死也不搬!”
谢蓬莱,我不走,你别赶我走。
我只有你了,别赶我走。
“孟摧雪,你在闹什么?翠微山空置多年,你师兄也早已独自开山收徒,你何时能离开吾?”
永远不可能。
“我说了我不去,我也不会收徒!”
我不走。
“什么翠微君谁爱当谁当去!”
我不当。
“谢蓬莱,你这辈子别想甩开我!”
你别不要我。
“……吾实在是不懂你为什么要待在蓬莱山界。”
因为你。
“……”
谢蓬莱,我好像还是爱你。
所以你能不能,别赶我走。
可是雪衣雪发的蓬莱仙君没有再说话。
他不要孟摧雪了。
不对。
他从一开始,就只把孟摧雪当作一个可有可无的、需要随时监督的劫难。
又怎么会在乎他呢?
“……”
于是孟摧雪逃了,夺门而逃,甚至还差点撞到了门外的玄凤,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听的,有没有听到他的那些剖白。
不重要了。
他现在只想逃,逃得越远越好,逃到谢蓬莱找不到的地方。
那样,就不会被赶走了。
以前都是这样的。
可他没想到,这一次他转身后,就再也没有资格留在谢蓬莱身边了。
很久以后他也想过,蓬莱峰上那么多小世界,为何当时他偏偏选择了最烂的那个。
难道真是命中注定,他跟谢蓬莱没有缘分吗?
可孟摧雪从来不信命。
三千世界,百万苍生。
他只信谢蓬莱。
谢蓬莱拧着眉头看雪荼靡所呈现出的画面,百年光阴倏忽而逝,其中的几个画面里,孟摧雪在他身后看他的背影,那双鲛蓝色的眼睛深邃又偏执,卷起的风暴好像要将他撕碎在眼睛里,可又仿佛心软一般,瞳孔中只有一抹混沌的白,就好像他满眼就只有一个谢蓬莱一样。
看得他心口密密匝匝的、闷闷的痛。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孟摧雪一直都是用这种眼神看着他的吗?
谢蓬莱第一次开始想,在孟摧雪的事上,他是不是真的,彻彻底底的做错了呢?
可容不得他多想,雪荼靡的画面还在继续。
接下来他看到的,就是当年孟摧雪走火入魔的真相。
也是他将抱憾终身的一段往事。
孟摧雪随便挑了个小世界,一头扎了进去,穿过一片光怪陆离——
见到了他此生最后悔的一幕。
尸山血海,战火连绵,他看到了一块屹立的巨石,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他看不懂的文字,无数人在他身边倒下,有他认识的,比如气息全无的云隐,比如不知死活的应澜姗,也有许多他不认识的,比如那个一身黄色道袍的道士,一身翠色衣袍的邪修,还有黛紫色罩衫的女修。
而在他目光的尽头,雪衣仙人依旧无悲无喜,手执摧雪剑,那是他第一次见摧雪剑出鞘,燕不知道是要杀谁,金银异瞳冷冰冰的看着他,和他手里缠绕着稠黑邪气的青霜剑。
不对。
他的剑上为何会有邪气?!
错了!这不对!一切都错了!
“孽徒孟摧雪。”
他听到谢蓬莱的声音,百年不变的无悲无喜,就好像他从始至终都是个陌生人一样。
“还不伏诛。”
孟摧雪一瞬间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