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泥胎模糊不清的眼眶处流下两行血一样的泪,红线窜的更密,江淮凤一手挥动缚魂锁,另一手抬起摘下额角的翠色发饰口中喃喃念了句什么,华美的点翠金饰在他手中绽出光芒,瞬间抽长,等光散去时赫然是一把靡丽的短刀。
  金刃斩断坚韧红线,缚魂锁牢牢锁死泥胎。
  成功了。
  第46章 脱胎
  江淮凤捆了那泥胎后随意扔到柳归鸿面前,自己又披上了翠色罩衫:“喏,交给你了。”
  柳归鸿眼神又不着痕迹的往江淮凤的手腕上扫了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咬破自己的左手中指把血抹在牠额心的红莲上,修士精血那驱邪,泥胎发出更可怖的惨叫,泥块从牠身上剥落,露出的淋漓血肉冒出白雾带出幻境。
  雾气弥散,在进入幻境之前,一点冷光划破迷雾,孔雀翎羽刀刃一样朝着柳归鸿飞来,却在中途被一抹赤色截住,谢望舒伸手两指拈着那片雀羽,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冷。
  明煦也从雾中走到他们身边:“玄凤,这是孔雀翎。”
  谢望舒不做声。
  柳归鸿看他沉默,脸色也沉了下来:“师尊。”
  谢望舒这才出声回答:“嗯,我在。”
  “师尊!”柳归鸿难得在谢望舒回来之后发怒,“他要杀我!”
  “还是说,是你要杀我?”
  这话说出来柳归鸿自己浑身的血先冷了一半,谢望舒跟他见的第一面就下了死手,之后也曾屡屡想要取他性命,后来的脉脉温情他到现在都分不清是真心相待还是虚情假意。
  万一真是谢望舒默许了的呢?
  “……”
  柳归鸿后悔了,他不应该问出来的。
  只要他不去撕开遮羞的布,他就可以永远等待着凤凰的垂怜。
  他后悔了。
  恐慌越来越浓重,就要像海一样将他溺死淹没。
  “胡说什么?!”柳归鸿被从死海中捞起来,看到谢望舒微微瞪大的眼睛,“柳归鸿,我答应过你的。”
  在柳归鸿愣神时,那抹赤色已经借着雾气的掩盖凑到了他身前,瘦白的手穿过他脑后垂落的发搭着脖颈把人勾下来和自己平视。
  “我的命都在你手里,别怕。”
  柳归鸿深吸了一口气,瞳孔都缩了缩 ,他花了好几个呼吸才忍住直接亲上去的冲动,指尖还在轻微的发着抖,他清了清嗓子开口,声音还带着隐约的暗哑:“谢望舒……”
  我真的好喜欢你。
  不敢再看,不敢再说。
  谢望舒看着柳归鸿,这是他第二次看到柳归鸿露出这种眼神。
  脆弱的,纯粹的,晦涩的,欲说还休的……
  令他的心脏不受控的有些鼓胀酸涩。
  这是什么,谢望舒抽身拉开和柳归鸿的距离,有些茫然的抚摸上自己的心膛。
  好陌生的感觉。
  似乎有什么陌生的情感在他的心脏上播下了种子,只待某日某时一阵风吹就要生根发芽。
  会是什么时候呢?
  “玄凤!”明煦拨开迷雾走来打断了他们,“江淮凤和道玄不见了!”
  与此同时,迷雾一角。
  翠金短刀架在道士的脖颈上已经压出了血痕,江淮凤青金的眼泛着莹莹的冷光,里面的金色似乎在隐隐流转,嗜血的盯着道玄脖颈上沁出来的血珠。
  他开口说话,可发出的却是另一副更邪肆的嗓音:“喂,道士,等事情解决完了跟我去见个人。”
  道玄想说活可颈间的短刀压的更紧:“不用说话,你没得选。”
  道玄顿了顿,合了一下眼,示意自己答应了。
  江淮凤嗤笑一声,又换回了嗓音,嘲讽道:“没出息。”
  道玄抬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伤口,手掌一翻一张黄符就被他夹在两指间朝着江淮凤甩了过去,可他刚把符纸甩出去手腕就传来一股钻心的刺痛,那边江淮凤也冷笑出声,一刀划出黄符就四分五裂成了破碎的废纸:“就知道你不老实。”
  “翠锦的毒无解,等死吧。”
  道玄卷起衣袖,江淮凤那条青蛇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他身上缠着命门,被蛇牙咬到的地方皮肉已经开始发黑腐烂。
  和江淮凤先前手腕上的伤有八分相似。
  道玄抬眼看他:“你有解药,怎么才能给我?”
  他才不想死。
  江淮凤漫不经心的五指间翻着刀花:“说了无解,不信?”
  “不信。”道玄面色都没怎么变,“怎样才能给我?”
  江淮凤“啧”了一声,打了个响指把金刀重新变成金饰带回额角鬓边:“没意思。”
  “这里的事解决了,跟我去一趟无妄海。”江淮凤似乎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哼笑了一声。
  “我给你找个新师傅。”
  道玄的手腕已经没有知觉了,沉默了片刻后,小道士点了点头。
  江淮凤勾勾手指,青蛇“咻”的窜回他身上盘在肩头嘶嘶吐着信子,江淮凤眯眼笑着点点小蛇的脑袋,猩红的蛇信卷上男人的手指,阴森又狎昵。
  “手麻了吧?”江淮凤玩着蛇看都不看道玄一眼,“忍着吧,等一会就好了。”
  道玄心中微动,江淮凤不用看都知道他在想什么:“别想了,就是要命的毒,现在只是手麻,放着不管过几天你就能去找你那老道士师父了。”
  道玄:“……”
  倒也不必。
  ……
  这是最后的幻境了。
  娘娘庙里,囡娘跪在蒲团上不停的给神龛里的泥塑天后磕着头,她手中握着红绒线,身边放了一缸褐红色的泥和她的泥巴哥哥。
  女孩一下又一下磕头,整个额头血肉模糊到不忍直视都不停歇,她似乎是哭着的,单薄的肩膀轻轻的抖着,而她身边的泥偶却被捏出了定格的大笑。
  嘲弄一般的大笑。
  不知道囡娘磕了多久,直到月光从庙门的缝隙照进来,谢望舒他们终于看到了女孩灰败的眼神和颤抖的面颊。
  她哪里是在哭。
  她在笑,兴奋到整个人都颤抖的笑。
  “哥哥。”她伸出手搂住身边的泥偶,她笑得太兴奋,以至于显得泥偶脸上的笑都像在哭,她又喊了一声,“哥哥。”
  “我要取代你。”
  “泥巴哥哥,多好笑啊。”
  囡娘握住泥偶颈间的长命锁,她从未见过如此精美的莲花纹样,女孩的指尖顺着那镂刻的花纹抚摸了一遍又一遍,然后突然发狠将莲花锁整个扯了下来,她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硬生生把跟她差不多高的泥偶的脖颈用银锁的链子拗断,泥偶硕大的脑袋掉了下来,摔在地上,摔坏了泥刻的眉眼,耷拉下大笑的嘴角。
  不知道什么时候,泥偶的笑脸变成了哭脸。
  囡娘把抢来的长命锁吹了吹,仔仔细细的擦掉上面沾到的泥渍,然后带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她不需要哥哥。
  若她是他,若不是他,若不用因他而受到惩罚。
  若来到这世上是她的错。
  囡娘从蒲团上站起来,猛地用力推到泥偶无头的身体。
  那就一错到底吧。
  褐红色尸泥被她一点一点厚厚的涂抹到自己的身上,神龛之中四不像的天后娘娘垂眸看着她一点点把自己封成一个泥俑,只留下一双眼睛还留在外面看着一地的狼藉。
  她将在今夜脱胎换骨。
  从来关不紧的门,不合身的衣裳和鞋袜,永远得不到的奖赏的泥巴,因为他而收到的惩罚,和我面对面长大的他,永远不受青睐的我……
  请在今夜里,一同消失吧。
  所有的棱角与缺漏被亲手涂抹成最凄厉的苍白,她错误的灵魂和心肠被掩盖自己层层掩盖。
  不成器的血肉不是被需要的小孩。
  尸泥有很强的尸毒,足以腐烂皮肉,于是血肉模糊了双手,像她亲手剥开了身体里最绚烂的色彩。
  可另一个蒲团上,无头的泥偶忽然开始抽搐,渐渐地,他站了起来。
  他的头砸落在地上飞溅出万千尘埃,破碎的躯骸摇摇晃晃的尝试着行走。
  像刚刚学会走路的婴儿。
  囡娘看着他的步伐越来越稳,先是走到泥缸前挖了一抔尸泥,然后一步一步的,走到被封死在泥俑的她面前。
  于是褐红的泥封上了她的眼睛。
  视线陷入永恒的黑暗之前,囡娘最后看到的是他滚到角落里的头颅。
  那是个眼神轻蔑、笑容嘲弄的泥胎。
  幻境的最后,无头的泥胎拾起了囡娘落在神龛之前的红绒线,笨拙的用没有手指的泥捏的手,把线系在了新成的泥胎脖颈上。
  他真的是她的哥哥了。
  泥泞满地,两只泥胎依偎在一起,最后只有污秽的完美与崩毁,和一地残缺的黑白。
  神龛之上,四不像的泥塑天后依然慈悲垂眸,世事不问。
  多年之后。
  恶鬼侵占荒废的破庙,放出来了尘封了多年的,更邪性的两只泥胎,自此因果圆满,恩怨得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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