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柳归鸿笑得眯起眼,温顺的过分。
  不能急于一时,但可以适当的……装个可怜。
  玄凤修习无情道,不可避免的冷了谢望舒本就没什么温度的神魂,柳归鸿花了两世四十余年给自己打出来一副不惧苦痛的冰雪心肺,可如今他愿意为了那自异世而来的人,撬下心上一角陈年玄冰,去捂一捂那比他更冷的神魂。
  柳归鸿心底暗自嘲笑着自己,明知道这般是离经叛道,孟摧雪就是最好的先例,一旦跨越雷池就再无转圜的余地。
  可痴心妄想,无可救药,十死无生,也甘之如饴。
  况且,他也有足够的自信,他不是孟摧雪,谢望舒也不像谢蓬莱,他认为自己还有机会。
  爱都是从怜开始的。
  只要谢望舒一直怜他,迟早要潜移默化的爱他。
  他最擅长的就是等。
  曾经在栖凤山禁地蛰伏十年,今生又待凤凰涅槃三余年,如今凤归故乡,他再等几年又何妨?
  于是桃红拥簇,春风靡靡入骨,他坠入红尘,亦要拥住红尘。
  ……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如何才能留住一只凤凰?
  凤凰高贵,非千年梧桐不栖,柳归鸿想,千年梧桐难得,他弄不来。
  但他可以给凤凰满山碧桐。
  凤栖梧桐,我赠你一山碧桐。
  你愿意为我而停留吗?
  第36章 荒山
  最后一行人决定在三日后启程。
  去时春风迷人眼,人间正风流。
  谢望舒趁这三日给柳归鸿又寻了灵剑,可柳归鸿不要,所以一行人中,通身法宝的明煦跟就踩着一柄玄铁剑的柳归鸿形成了格外鲜明的对比。
  明煦:感觉自己掉份了。
  其实明煦也不是靠那些法宝,单纯是因为他的皇帝老爹就他一个儿,虽然他爹早几百年就已经驾崩了,但老皇帝临终前的遗愿之一就是让他揣好法宝护好自己,久而久之他也就习惯了。
  灵剑撕开晴空,最终落在修真界与凡间交汇的一处边界。
  几人通身灵气清冽,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从宗门里出来的大人物,所以即使并未遮面也无人敢多窥视。
  可凡人却看不透,所以没走多远,一个走路都打颤的老者迎着五人就走了上来,颤颤巍巍的躬身行了个古怪的礼。
  “诸位可是从那边过来的仙人?”
  江淮凤皱着眉,准备斥退这来路不明的可疑老者,可他刚迈出半步就被柳归鸿伸手拦了回去,孔雀骄傲,扬起眉准备跟这个他看不顺眼许久的人辩上一辩,谢望舒一道眼风就扫了过来,让他安生点。
  除了江淮凤这个眼睛恨不得长天上的,剩下四个人都看出来了,这个老者有问题。
  四人交换了眼神,都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江雪亭给江淮凤送了传音入密:“别犯病,有问题。”
  江淮凤纳闷了,也传音甩了回去:“一个老头能有什么问题?”
  江雪亭都懒得骂他:“手势,面相,自己开天眼看。”
  江淮凤“切”了一声,眼底青光一闪,扫了一眼就收起了漫不经心的态度,神色骤然凝重起来。
  江淮凤的传音又甩了过去:“这老头怎么回事?还是活人吗?他身上的阴气比死了十年的鬼都重,脸都要看不见了。”
  “还有,他手上的那不是‘子午诀’吧?“
  凡人以子午诀拜神,左在外,右在内,内掐子午,外呈太极,左为阳生气也,右为阴杀机也,以阳抱阴,以生制杀。
  故左手抱住右手,意为负阴抱阳、扬善止恶之意。
  可这古怪的老者的左手却被右手抱在掌心。
  生机被缚,杀机外露。
  这不是在拜神。
  这拜的是鬼。
  明煦温款的笑着反问那老者:“老人家指的那边是……?”
  “那边自然是仙都了,仙人都住仙都。”古怪老者笑得眼都看不见了,“仙人们在笑话老朽吗?”
  明煦笑容不变:“开个玩笑,自然没有。”
  “那诸位便随老朽来吧,山上仙君已静待诸位许久了。”
  五人交换了眼神,决定先顺着这老者去看看他所谓的“山上仙君”,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
  可他们没想到,那老者带他们去的就是他们所要找的“荒山”。
  荒山并不荒芜,山脚下反而有个不小的村落,住了百来户人家。
  那老者一边引他们往村里走一边絮絮叨叨的跟他们介绍着:“这些年村里的人越来越少了,几年前可比现在多多了,可山上那些仙君说了,不用担心,只要按时给他们供奉,他们就会保我们人丁兴旺百事顺意。”
  又是“山上”。
  谢望舒给江雪亭甩了传音:“问问是什么山,供的又是什么仙。”
  江雪亭按着问了,那老者还是絮絮叨叨的答:“山就是山,仙就是仙,仙君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只管听着照做就行了。”
  江雪亭摇了摇头,什么都问不出来。
  明煦微微敛着眉,那仙君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一路都沉默的柳归鸿忽然开口了:“方才你见着我们时做的那个手势是谁教的?”
  谢望舒挑眉看了过去,小徒弟脑子还转挺快。
  老者愣了一下,踟蹰着答:“…仙君教的……吗?”
  他好像一下子记不清了 ,自己嘀嘀咕咕着:“仙君教的什么?是这样的吗?”
  那双混浊的眼忽然清明是一瞬间,老者惊恐的回头对着他们嘶哑的喊:“快走!快走!都走!!”
  “祂不是……!”
  可他话还没说完,那双本就被褶子挤成一条缝的眼又被蒙上一层阴翳,刚才还激动的情绪一瞬间全部消失了,又变成了那个有些呆傻的老人。
  “仙君说,请进。”
  话音一落,老人的眼中彻底失去了神采,只余一片死气,连脸上的皮肉都融化般松脱了许多。
  他再没看诸人一眼,呆滞的转身,跟着人流走进了这个从里到外都透着古怪的村落。
  ……
  众人一路深入,这村子里逐渐显露的古怪之处比比皆是,从里到外都透出一股错乱的失真感。
  谢望舒环视着周围,分明只有百来户人家,可却平白有近千人在奔走的感觉,无论男女老迈,脸上都是灰败的面色和混浊的瞳孔,还有脸色惨白的孩童在人流缝隙间窜来窜去,仔细看还能发现每个孩子的眉心都点着红痣,手里还都拿着一个泥捏的娃娃,可等谢望舒打算细看时,那些孩子嘻嘻一笑,钻进人群就再找不见了。
  明煦也皱着眉,这村子着实古怪的紧,按理说修真边界也有修士管辖,虽然不是名士大能,但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怎么会放任这整个村子半点活气都没有?
  是邪祟入侵?还是监守自盗?
  失去了领路的人,几人只能随着人流一路往前,人群拥挤但并不推搡,甚至算得上井然有序,一路摩肩接踵,一座寺庙赫然眼前。
  谢望舒几人停下脚步,情况不明,暂时不能打草惊蛇。
  江淮凤扶了扶额角的发饰,整理着自己方才被挤的有些乱的翠衣外氅,忽然惨叫出声:“我的衣裳!!”
  江雪亭扶额:“……你能不能不犯病?”
  “江雪亭!”江淮凤把沾了泥渍的华丽衣摆甩到她面前,“你知道我的衣裳有多贵吗?!!”
  “安静!”
  江淮凤瞪着一双孔雀眼,凌厉眼风朝开口的人剜过去,柳归鸿却看也不看他,弯腰拾起拖在地上覆满孔雀翎羽的翠色衣摆,指尖撇下来一点沾在上面的暗红色的泥土,凑到鼻尖闻了闻,脸色骤变。
  谢望舒看他神色不对,凑近了悄声开口问道:“怎么了?”
  柳归鸿又看了一眼江淮凤,斟酌片刻最后还是弯下腰跟谢望舒耳语:“……这是尸泥。”
  暗红泥土被苍白指尖搓开,像干涸的血渍一样贴覆着,透着丝丝不详的深黑色阴气。
  并不是挨着死人棺椁的就能被称为尸泥,棺椁下葬后经年累月的腐蚀,棺木和尸体全都腐烂,只剩下一把黄土和白森森的尸骨,紧挨着尸骨的和腐解的皮肉的那些泥土就被称为尸泥,阴气极重,常被邪修用于绘制招阴阵法。
  怎么会出现在这座名不见经传的荒山附近?
  谢望舒看了眼江淮凤,决定暂时还是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了,孔雀毛病多,让他知道了怕是要发疯。
  他给明煦甩了道传音告诉他这件事,明煦若有所思的回答他:“我记得刚才看见那些孩子手里捧着的泥人,似乎跟蹭在孔雀殿下身上的泥是一样的。”然后转头看了看源源不断涌进寺庙的村民,无奈摊手,“这下不得不进去了。”
  ……
  虽然看起来就鬼气森森的,但这寺庙倒是难得有个正常名字。
  普济寺。
  五人走进普济寺就被扑了满脸的阴风,可就抹了把脸的功夫,所有阴气一扫而空,天幕洒下了温暖柔和的春日阳光,照亮了寺院中八间一模一样的大门紧闭的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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