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自己用五千年修为凝铸的阵法,竟连第二道天雷都抗不过,可见天道杀心之盛。
  第三道天雷落下,势如破竹连环击碎夜泽身侧的七柄灵器,雷霆余存半数流向夜泽,劈得人皮开肉绽。
  白泽面色一凛,祭出万丈法相擎立山巅,剑插劫云漩涡,以身渡天雷,硬抗滔天杀机。
  天雷接踵而至,一道更比一道迅猛。三青神色骤然紧张,额心开始浮现妖神印记,准备随时化形为白泽分担。
  白泽确未料到此番天劫凶险至此,他是自天地初开就存活于世的上古生灵,炼了十余万载的修为肉体皆傲世强悍,居然会被区区飞升天雷劈得皮开肉绽。
  ……隐约窥见天谴之意,白泽权衡再三,于最后一道天雷落下前抽身退出角力。
  三青连忙飞身接住白泽,抬掌注入浩瀚灵力,治愈对方被天雷撕裂的伤口。
  白泽虽扛下多数劫雷,但余威也够夜泽喝一壶的。那玉山髓所铸的肉身被劈得裂如蛛网,连指甲盖都是碎的,沐浴在血泊中摇摇欲坠。
  “不行,再来一下他会死。”三青扶正白泽,粉颊鬓边开始浮现绒羽。
  “别去!”白泽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生生止住三青化形之势,强硬道 ,“你替他抗你就得死。”
  三青睁圆了眼:“我可是仙尊!”
  白泽道:“我也是。夜泽命数混沌,我看不清,来日他修为必定远在我之上,问鼎神尊亦未可知……或许天道有意劳其体肤,这非是我们能插手的。”
  三青焦急道:“难道看着他死吗!”
  谈话时诡谲劫云翻涌不休,遮天蔽日,浩荡雷霆撼颤山岳,恍如灭世之灾降临昆仑。
  墨紫雷电如鬼魅游走云层,发出低低嘶吼,居于高位虎视眈眈,似对囊中之物酝酿致命一击。
  恰逢天雷劈落之际,玉山深处一股苍茫古老的气息横空出世,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整座昆仑虚,澎湃灵流直上云霄,强悍而霸道地轰破骇世雷霆!
  云层之中惊雷乍起,似天道震怒,然未等天罚降下,八百里昆仑遽然陷入死寂,时间流速无限变缓,飞沙走石悬停半空,唯独一片霜白衣袂自虚空现身,缓缓凝成一道修长雾影。
  “聒噪。”不辨雌雄的清冷声线响起,雾影只一挥袖,顿时风卷残云,方才还一副不死不休架势的天雷消失得无影无踪。
  墨云尽散,日华耀昆仑,将满身血污、形如雕像的夜泽拉出斜影。
  三青低声唤了声“主上”,仓促行礼后便飞奔到夜泽身旁,刚摸到对方就被天雷余韵电得一颤。
  画卷脱了手,在血泊中缓缓铺开。
  三青刚要去收,画卷却无端颤巍巍悬起,飘到洪荒神跟前。
  三青壮着胆子小声开口:“主上……那是夜泽的东西。”
  未得回应。
  洪荒神凝望画卷中并肩而坐的两人,猝然发出声似嘲似恨的轻笑。
  画卷上突兀冒出一簇火苗,蚕食蔓延,刹那间将人与景焚烧得干干净净。
  三青感觉手心一烫,怀中那件花里胡哨的衣裳竟也无端燃起,眨眼的功夫就只剩飞灰。
  她呆住了。
  ……夜泽让保管的两样东西都给主上烧了,怎么交代?
  三青慌了神,又见洪荒神抬手,夜泽低垂的头颅被无形力量托起,他的额心出现一道灵流漩涡,从内探出一根血红丝线。
  就在红丝离体时,无数斑驳破碎的画面绕丝现形,三青看到夜泽的那位凡人道侣。
  只有他,全是他。
  三青愣愣摸向额头,发觉自己没有这东西,于是她明白了,这是夜泽的情丝。
  ……主上抽夜泽情丝做什么?
  若是没了这东西,他会彻底忘记那个凡人的。
  三青内心涌出一缕惶恐,不敢想夜泽没了那个凡人会变成什么样,膝行几步,想求主上开恩放过。
  可白泽竟不知何时来的身边,从旁死死摁住了她。
  ——别管。
  三青听到白泽传音,对方语气格外凝重。
  她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缕情丝被连根拔出。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血肉模糊的手突然抬起,准确无误攥住情丝末端。
  洪荒神动作微顿。
  这蝼蚁连神识都被天雷击溃,离魂飞魄散也只差半口气,原该没有任何知觉的。
  ……是本能吗?
  洪荒神不作深究,一弹指,情丝开始节节碎裂,化作袅袅轻烟,遁入东风杳无踪迹。
  夜泽仍盘膝而坐,头颅低垂,还维持着抓握姿势。
  直到最后一缕云烟自他掌中逸散。
  ……完了。
  三青悬着的心一下死了。
  第21章 梦碎
  三青忐忑不安地守在夜泽身边,一守就是八年。
  期间云深宫阙开天门,九重碧霄降天梯。行路神官下凡接引,不敢贸然涉足昆仑,遥遥悬于弱水之上等候。
  白泽看出三青不想夜泽上天受职,亲去交涉,自作主张让夜泽入散仙籍。
  ——羽化登仙却不入天界,即为散仙。
  白泽与三青便是如此。夜泽同为昆仑出身,行路神官不疑有他,当即回天复命。
  夜泽的身躯神魂碎得彻底,吸干整座山头灵脉才修复如初。
  三青觉察到对方神识动荡,弯下腰去看,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沉静黯淡的点墨凤眸。
  她吓了一跳,心虚地挠挠后颈:“醒了啊。”
  夜泽坐太久,仅仅抬头这样简单的动作,便牵连得浑身骨节喀喀作响。
  三青好心扶他起身,刚要收手就被反拽住小臂。
  “我是不是……”夜泽拧紧了眉,不太确定地问,“放了什么东西在你这儿。”
  三青顿时白了脸,嘴唇微动,却说不出话来。
  白泽突然抬手搭在三青肩头,轻轻推开她,顺势将一柄通体黝黑的长剑交到夜泽手中。
  “地漾剑在此。你已成仙,可融灵入体,不必再随身佩戴了。”
  夜泽哦一声。
  他收了剑,又看向三青。
  白泽不动声色地侧过身,隔绝视线。
  三青躲在白泽身后,小心翼翼观察夜泽。
  对方表情不太对,眉头一直拧着,像是遇到什么棘手难题。
  “我……”夜泽茫然地摸向胸口,修长五指攥紧衣襟,脸上满是脆弱无措,“我好疼啊,为什么……你们成仙之后也这么疼吗……”
  三青想怎么会呢,她渡劫的时候又没被抽情丝。
  但三青无法开口,在她的认知中,主上做的事就是对的事。
  只剩白泽温润平缓的声音:“天劫凶险,伤到根本也是常有的事,你在山上静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夜泽呆立不动,恍惚想起什么,喃喃道:“对……下山,我要下山……”
  他转圈般在原地徘徊一阵,开始朝东边走。
  三青见夜泽一副丢了魂的模样,忙跟上去,试探道:“你——下山做什么呢?”
  夜泽步履未停:“我要去找——”
  他猛地住了脚。
  ……找什么呢?
  夜泽越是想越是心如刀绞,他有种自己被谁剜走了一块血肉的错觉,明明痛得要死,却怎么也看不见伤口。
  “我不知道……”夜泽睁着空洞无神的眼,滔天绝望压在心口,沉得他喘不过气。
  我好像忘了什么。
  意识到这点,夜泽气血骤然逆行,眼前天旋地转昏黑一片,轰然跪倒在地。
  三青慌忙去扶,看清那人惨白的脸时,陡然心神剧震。
  ……夜泽在哭。
  几百年了,这还是三青第二次见到他流泪。
  上一回她能感受到夜泽浓烈的愤恨与不甘,这一次只剩绝望。
  “我忘记了……”夜泽声音嘶哑,泪水断线的珠子般往下掉,他看向自己哆嗦的双手,哭得肝肠寸断,“可我想不起来……我想不起来忘了什么……”
  三青觉得他有点可怜,吞吞吐吐道:“其实——”
  话音未落,白泽忽然现身,他在夜泽身前屈膝蹲跪,抬手钳住其下巴平视对方布满血丝的眼,低声道:“张嘴。”
  青绿深眸内寒光一闪,夜泽被法术封摄神智,明明还挂着泪痕,却如牵线木偶般僵硬地张开嘴。
  白泽毫不客气将手中握着的一把薲草塞进对方口中:“吃。”
  三青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薲草虽有忘忧神效,但吃一株也足够了,白泽这喂法过于粗暴,夜泽怕是会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得干干净净。
  不多时,浓郁的草腥气蔓延开。
  夜泽此刻宛如行尸走肉,睁着一双大而无神的猩红眼,僵硬咀嚼薲草,青绿汁液自他嘴角溢出,淌满整个下巴,与眼泪一同滴落,绵延细细水线。
  “……怎么还在哭?”三青看得有些触目惊心。
  白泽也觉得棘手,按理说抽了情思,无论记忆或是爱欲都会忘得一干二净,可如今夜泽的模样实在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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