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什么怪味。”夜泽嫌弃道。
  他瞥了眼凳子,见卫风坐的那个竟铺着软垫,越发觉得怪异,撩袍在另一张凳上坐定。
  卫风默默起身,将窗合拢。
  转过身见夜泽正拎着酒壶晃荡,四目相接,夜泽视线落到斟满的酒杯上。
  卫风小心落座,腰背绷得很直。
  夜泽将膝上的匣子掀开,向卫风一一展示:“这是迷穀枝,随身携带不至于迷路;冉遗鱼干,吃了不做噩梦;泑泽精石,放在缸中自成泉眼,水取之不竭;还有这三株六千年的血灵芝,活死人肉白骨,遇到万一可以救命。”他顿了顿,将盖子合上递给卫风,“都是在漠北能用上的东西。你收好,记得明日一同带走。”
  卫风接过,看也不看便随手放置一旁。
  他举杯朝向夜泽:“承蒙恩公慈悲相救,使我苦海脱身,子衿敬您一杯。”
  夜泽略感诧异,不过今晚怪事太多,他也未深想,端杯饮尽。
  卫风拎着酒壶斟满,复端起杯:“第二杯,敬恩公高风峻节,宽厚相待。”
  夜泽只好跟着一饮而尽。
  卫风酒量不佳,两杯陈酿下肚有些难受,定了定神才去拿酒壶。
  另一人抢了先。夜泽将酒壶提来给自己倒满,放在手边,平静道:“酒我来喝,先吃点东西。”
  瞄去一眼,见卫风眼睫低垂,正揉着眉尾,心事重重的模样。
  夜泽夹一粒花生米送入口中,自顾自饮酒,随口道:“你今日是怎么了?”
  卫风却不作答,望着屋外似是出神。
  侧脸温润秀致,脖颈细白,喉结也小巧……
  夜泽莫名口干,接连灌下两杯酒。
  卫风侧头看他,目光平和:“恩公有烦心事?”
  夜泽被他反客为主也不动气,摇头握住酒壶。
  卫风微微一笑:“我还以为……恩公舍不得我走。”
  手一抖,酒洒了大片。
  夜泽不自然道:“有什么舍不得的……我从来说一不二。”
  卫风目光灼灼盯着夜泽,低声道:“可我不想走。”
  夜泽擦桌擦到一半,惊得连酒壶都碰倒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卫风。
  视线对上,卫风热意上脸,声音强作镇定:“我愿尽力一试……我想成为那个渡你的人。”
  夜泽神色复杂,只当卫风是在说疯话:“你醉了,早点歇着吧。”
  他扶正酒壶,起身欲走。
  “恩公!”卫风却一把拉住他,待夜泽回头,握在小臂的手慢慢下滑,盖在他的手背上。
  肌肤相贴的瞬间,夜泽破天荒感觉心跳加速。
  他见卫风咬着下唇,牵引着他的手贴上面颊,讨好般歪头蹭了蹭。
  ……太奇怪了。夜泽紧盯着那人绯红的脸,出于某种趋利避害的本能想要逃,可脚像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看着卫风站起,贴近,将双手轻轻搭在自己肩上。
  “你今晚……”卫风声音细若蚊呐,不敢直视夜泽,“宿在我这里,好不好?”
  夜泽微愣,反应片刻才惊疑不定地开口:“你想去睡隔壁?”
  卫风被他呛了一下,抿抿唇,将所剩无几的礼义廉耻抛之脑后,手勾住夜泽脖子,踮起脚尖,在那呆若木鸡的人唇边轻轻烙下一吻。
  温软触感传来,夜泽如遭雷击,瞪大了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秀面孔。
  ……他亲我做什么?!
  卫风生平头一次做这种事,心亦狂跳不止,根本不敢细看夜泽,慌忙松手,被风吹到才后知后觉去关门,吹灭烛火。
  屋内只剩朦胧月色。
  看不清夜泽神态,心中羞耻胆怯稍稍得以控制,卫风压抑呼吸,牵着夜泽的手将人带到床榻边。
  夜泽此时已然无法思考,看着卫风红脸为他脱下外袍,解开里衣。
  在亵裤腰带被拉开时,夜泽猛地缓过劲,一把攥住卫风手腕。
  “……我平日睡也不脱的,你不用——”他的喉咙发干,声音也低哑。
  卫风本就羞怯万分,慌乱之下抬手捂住夜泽的嘴:“你别再说话了……”
  第13章 清风
  月落星沉,几句细碎低语响过,床帏之内伸出条劲瘦有力的手臂。
  夜泽掀开帷幔下床,仍觉喉间燥得厉害。
  …………
  榻上之人早已沉眠,夜泽唤了几声均无回应,不得不惋惜罢休。
  他捡起散落地面的衣衫穿上,惦记着卫风嗓子,取一杯水端回床榻。
  掀开锦被一角,夜泽扶起蜷作一团的人,低声道:“喝点水。”
  …………
  夜泽无奈,嘴对嘴将水渡过去,意犹未尽摸几下,这才将人放回榻上。
  卫风紧蹙眉头舒展开,自顾沉睡。
  夜泽坐在床沿,垂眸凝望他。
  昨夜事发突然,来不及捋清原委便沉沦其中,此刻沉下心回头,实在觉得匪夷所思。
  离别在即,卫风何必委身于他?
  阴巫山鲜见龙阳断袖,夜泽虽晓得有世上这种事,却也理解不能,无法想象两个男子要怎么在一起——当然,经历昨晚他已经懂了。
  只是懂归懂,卫风的行事动机他依旧猜不透。
  夜泽记得那个叫太子的男的说过,卫风不好龙阳。
  莫非真是为了报恩?
  对于“寻个人做夫妻就能渡劫飞升”这种鬼话,夜泽一贯嗤之以鼻。毕竟昆仑山上会说人话的很多,但除他以外尽非人,且俱为孤寡,可见信度不高。
  再说卫风是文人,读过书的,不可能不知道那番话里只有他的经历是真,渡不渡的,不过搪塞之语,肯定另有原因。
  夜泽百思不得其解,陡然想起昨夜那句“可我不想走”,以及卫风说话时明亮真切的眼眸。
  脑内天翻地覆,夜泽得出一个惊天推论。
  卫风爱惨了他。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才用肌肤之亲表明留在他身边的意志决心。
  夜泽大彻大悟,一时间感觉昨夜饮下的酒在此刻醉倒了他,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陷入云团里。
  虽不懂世间情爱,但被卫风放在心尖对待,这让夜泽陡然有生出种隐秘而新奇的餍足。
  ——四百年岁月煎熬,多少次命悬一线,他被看作灾星、被当成玩物,没想到自己这只蝼蚁,竟也有被人珍视的一天。
  回过神后再看向卫风,夜泽眼里一片柔和。
  他小心翼翼握住卫风的手,轻轻捏了几下,千言万语无法诉诸于口,于是俯身在对方眉心轻轻一吻。
  卫风仍是昏睡,并不知夜泽心中臆断,更不知自己报恩行径被误解为似海深情。
  他实在精疲力竭,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娶亲,洞房花烛时掀开新娘盖头,看到一张神仙般的艳绝玉面。
  卫风登时乱了呼吸,呆坐着不敢轻薄佳人。可新娘却很是大胆,凤眸定定望着他,眼中笑意清浅,竟凑上来亲吻他的唇。
  “卫风。”
  美人如花似玉,一开口却是沉稳的男子嗓音。
  卫风吓得一哆嗦,鸳鸯红帐顷刻湮于黑暗,他苏醒过来,睁眼看到的还是梦里的脸。
  夜泽没料想把人叫醒会有这种反应,立刻挺直上身,神色略不自然:“你睡了一天一夜,饿不饿?起来用点东西。”
  卫风呆愣许久。
  二人面面相觑,卫风想起昨夜自己的惊天行径,手指不自觉攥紧被沿往上拉,连下巴都盖严实了。
  夜泽却以为他还要睡,眉宇间带了几分担忧:“起不来么,是不是哪里难受?”
  卫风默默摇头,清亮眼眸直勾勾盯着他。
  夜泽稍松一口气,又叫他起来。
  卫风强行稳着心神:“好……恩公——”
  称呼刚叫出口就见夜泽眯起眼,卫风立刻改口:“——你能不能先出去?我好穿衣……”
  夜泽不明白穿个衣裳有什么好避讳的,第一晚就看过了,何况昨夜更是……哪哪都摸了遍。
  他不动如山,卫风依旧静躺,僵持几息后夜泽微不可察地抽了抽嘴角,起身出了卧房。
  合上门的瞬间,夜泽放出神识遁入房内,里头的一举一动被他尽收眼底。
  卫风双眉紧蹙,掀被下榻,顿时两股战战,扶墙方能站稳。
  肚腹隐隐作痛,坠涨感未消,卫风手掌摁了摁,脸色骤红。
  …………
  卫风手忙脚乱地擦拭痕迹,夜泽猛地收回神识。
  不能再看了。
  他咽了口唾沫,感觉场景仍在脑海挥之不去,不得不做些什么来转移注意。
  卫风听到外头响起哐哐砍柴声,缓慢穿起衣裳,扶门走出时见柴禾竟已垒及院墙。
  夜泽正拎着斧头朝两株枯梅比划,卫风慌忙开口阻拦:“别砍!”
  夜泽顿了顿,将斧头丢到一旁,手伸进桶里搓洗沙灰柴屑,示意卫风去吃饭。
  卫风瞧一眼自己的手掌,也要来净手。夜泽知道这人爱干净,立刻道:“你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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