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背后被拍了一掌,我吓了一跳,手中炭笔掉在地上,碎成了两截。
  地上刚画的小鸟花了一半,我扭脸嗔怒地看向身后的捣蛋鬼,可她笑得灿若春花,脸庞红扑扑的,一对麻花辫缀着小铃铛,眉眼弯弯像月牙,小虎牙闪闪发亮,叫人实在生不起气来——我的阿妹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当然,比不上我们名动十方大山的美人阿娘。
  “你快去快回,听说今日是王上的凯旋典礼,可有热闹看哩,你不想去长长见识?巴罗叔要去王城卖马,正好能捎咱们一程。”
  “等我!”去城里?心里一喜,我一蹦三尺高,穿过回廊,在这偌大的宅院里一通七拐八绕,来到我阿娘位居偏院的住所。蹑手蹑脚的推开门,我阿娘正对镜梳妆,听见声音,回眸冲我温柔一笑。
  “伽儿来了,过来,来试试阿娘给你新纳的鞋底。”
  “阿娘真好。”我嘻嘻笑着,坐到镜台前,往镜中瞧去,无论是我的瞳色还是眼角红痣,都与阿娘如出一辙,阿妹虽与我是双生子,脸上去没有这颗痣,我比阿妹要像阿娘得多。
  “呀,伽儿的脚又长大了些呢。可不是,再过一月,伽儿就十四了。”
  阿娘比了比我的脚,抬眸朝我一笑,“都快到娶媳妇的年纪了。你附近镇子村寨也都走过逛过,阿娘问你,有瞧上的姑娘没?”
  我挠挠头,平日除了去私塾,和镇上的玩伴们爬山打鸟蛋,我最喜欢干的事就是画点小画,无论是山川小溪,花鸟虫鱼,都令我有无穷无尽的兴趣把它们画下来,对娶媳妇这事却没半点兴趣。
  “成天就知道画画。”阿娘将新鞋底塞进我的鞋里,为我穿上,柔声道,“好了,去王城逛逛吧,长点见识,也别忘了看看好看的姑娘。”
  “知道了!我画点王城的风景,回来给阿娘看!”
  我飞快亲了一口阿娘的脸,冲出门去。
  古格王城位于群山环抱的山谷中,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来。我家虽是附近远近闻名的富商人家,可我阿娘是妾室,我和阿妹身为庶出,没资格与嫡子们一样来王城上私塾,只能留在附近的镇上,我本没大所谓,只要能有空闲画画就行,可见了王城车水马龙的景象,琳琅满目的新奇事物,心下仍不免生出些向往与兴趣来。
  不知这城里有没有教书先生提起过的那些颜料和画材?
  走在行人如织的城道上,我左顾右盼,探看着两旁的店铺,希冀能找到一家卖这些东西的铺子,突然听见身旁阿妹惊呼了一声。
  “是王的仪仗队伍!弥伽,你看!”
  “让道,让道,王上进城了,都跪下,挡道者死!”
  我正要探头去看,便见两行骑着白马的士兵飞驰而来,集市上的所有人都如被分开的潮水一般退到了两侧的商铺内,咚咚鼓声响起时,红色花瓣漫天飘来,伴随着馥郁的芬芳,人们纷纷探手去抓,我未动手,一瓣花却落在了我眼角,好似一个亲吻。我将花瓣拈下,放进袖中,趁着身材瘦小的优势挤到前排,探出头去,不由睁大了眼。
  第62章 惊鸿
  我将花瓣拈下,放进袖中,趁着身材瘦小的优势挤到前排,探出头去,不由睁大了眼。
  浩浩荡荡的仪仗队自城门行来,四排蒙面尖顶的骑兵和敲鼓吹号的乐师鼓手后方,是几头巨大的白象,身材魁梧的古格王便坐在象身上,戴着象征天神的面具,赤着上身,露出胸膛与臂膀上的刺青与荣耀的伤疤,他的身躯犹如国境内最高的苏楼山,腰间的宝石灿若日月,仿佛凌驾云上的天神,令跪着的平民们都不敢抬头直视。
  王从我们身旁走过,他后方的大象背上有个伞状的尖顶象轿,被轻薄的纱帘与金流苏覆着,微风拂动,朦朦胧胧可以瞧见里面似乎坐着一个白发高髻、身着黑袍的身影,像是个女子,不知是什么人物。
  “那是谁啊?”
  “王上从天竺那边带回来的?”
  “不会是在那边新娶的妃子吧?”
  “嘘,你们瞎说什么,那位是新国师!荼生教的圣女!这次和摩达罗国一战,就是她护驾有功,救了王上一命,才打了胜仗哩!”
  我点了点头,我听私塾先生说过荼生教的来历。
  我们古格国与南部摩达国在边境交战日久,已经持续了好几个王朝,在我出生前,两国就因为地理资源和信仰问题交战不断,据说荼生教本是摩达罗国的其中一个教派,因为摩达罗王信奉另一教派占婆教,将占婆教推为国教,逼荼生教众放弃自己的信仰,荼生教人不肯,摩达王便迫害起荼生教人来,要令荼生教销声匿迹。荼生教的教长带领教众叛出了本国,来到了古格境内,短短几年,荼生教便壮大起来,吸纳了无数教众,令王国贵族们也成了信徒,到了如今,已取代原本盛行的爻教,变成了新的国教吗?
  “那她后面那个,又是谁啊?”
  我抬眸看去,见那圣女后方,还跟着一头大象驼着象轿。
  不同于前方的象轿,轿檐下方深紫镶金的帘子四面低垂,将里面遮得严严实实,可越是如此,越能引起好奇,我盯着那帘子的缝隙,希冀能一窥里面人的模样,就仿佛这番心情被上天感应到了似的,一只手竟自那缝隙内探出,将帘子掀起了一点。刹那间,四周掀起一片惊呼的声潮。
  而我亦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帘间露出的,是一张颠倒众生的少年面容。
  皮肤白得似苏楼山顶最圣洁的雪,高鼻深目,不像古格人,眼眸像教书先生给我看过的《海错图》里的大海一样碧蓝,俗世众生,七情六欲,皆不在这双属于高天神灵的眼睛里。
  帘子转瞬放了下来,只这惊鸿一瞥,却教我心脏狂跳,失魂一般,直至仪仗队伍从身边全部走过,阿妹大声唤我的名字,我才醒过神。
  “弥伽!你怎么啦?丢了魂啦?”
  耳朵被用力拧了拧,我疼得哎哟叫起来,蹦跳着拍掉她的手。
  “阿妹,圣女后边大象上坐着的那个人,是谁呀?”走出铺子,我仍忍不住朝远去的仪仗队眺望,小声问她。”
  “听说,是荼生教的小圣君,也是王上的第九子。”
  “长那么漂亮,居然是个男子?”我愣住了。
  “嘘,他的样貌也是咱们能议论的,你想给咱们家招祸吗?”阿妹十指比唇,压低声音,眼睛却也不自觉朝远方望去,眼神有些发痴。
  我叹了口气。我还以为自己不是对娶媳妇不感兴趣,而是没瞧见足够让我动心的漂亮姑娘,结果让我一眼倾心的,居然是个男子,还是吞赦天尊的转世圣童——我也曾听私塾先生讲过,说荼生教信奉的这位神主自千年前神隐后,会每隔数百年便会转世一次,降生在某位天生灵脉通达的婴儿身上,那个婴儿一被找到,便会被选中成为荼生教的圣君,开始修行之路,直至飞升成为新的在世神祇。
  是男子,还是这样的身份,又岂是我能肖想的?
  我收回目光和心绪,和阿妹继续逛起集市来。
  忽然,一间挂满了画、色彩缤纷的铺子令我眼前一亮。
  “你想拜我为师?”面前的老画师停下画笔,审视着我。
  我立刻点了点头,仗着自己年纪小,立刻跪了下来:“请您收我为徒吧,我很有天赋的,也能交得起学费。”说着,我把脖子上的小银锁取了下来,给他递去,“您看这个做拜师礼,行吗?”
  “弥伽,你干什么呢?那是阿娘给我们的!”
  老画师却看也不看我手里的银锁,笑呵呵地将手里的笔递来:“来,你画一副,让我瞧瞧。”
  画什么呢?
  我想画些自己擅长的花鸟虫鱼,眼前却浮现出方才那惊鸿一瞥,等回过神时,笔下已蜿蜒出流水般的线条,勾出了脑海里的轮廓。
  “弥伽!”阿妹惊得捂住了嘴。
  旁边也传来一声低低惊叹:“哎,七哥……这不是九哥吗?”
  我循声望去,才发现铺子里不知何时进来了两个少年,一个年长,看起来有十七八,已经及冠,另一个比我看起来与我差不多大,头发束在脑后,两鬓留了几缕小辫子,看起来很是调皮,只是他一看便身体不佳,面色蜡白,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似是患了痨病一般。
  见这两人都衣着华贵,又都盯着我手里的草画,我心里一跳,他们口里的九哥不会就是我画的九王子吧?那他们俩,难道是王嗣?
  “你画得挺不错嘛,比宫…我们那儿的画师强。”
  说话的是那个年纪小的那个辫子少年,一双淡褐色眼眸颇有兴味地打量着我,我顾忌他们的身份,垂下眼皮,没敢与他对视,给夸了却难免雀跃,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多谢夸奖,我随便瞎画的。”
  他咳嗽了一声:“你是姑娘,还是男儿?”
  我一愣,抬眸看他:“自然是男儿。”
  是我生得太秀气,没长开也没变声,叫人连男女都分不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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