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转身,99-1号仍旧漆黑。
其实完全可以不用管,无论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徐运墨都有大把不告知的理由。他讨厌自己,不喜欢天天做邻居,现在有个机会可以将自己赶走,换很多人,或许高兴都来不及。
他没有这个义务,不说,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责怪。
但徐运墨行正坐端,是非对错高于个人情绪,哪怕用这种迂回战术,都要老马把话带到。
好固执的人。夏天梁长长叹气,他摸出利群,点上一支,抽到一半忍不住想笑。
行得春风有夏雨,有来才有往。他看手机,找出通讯录中最近添加的一个名字。
*
徐运墨打去几个电话,回复均不理想。
意思都差不多:如今坚持古法造宣的本地厂子和师傅越来越少,每年最多做春秋两季,现在都一月份了,泾县几家纸厂冬歇,暂不可能生产。
徐运墨追问有没有存货,价格高点也无妨。那边听完,有些为难说有是有,但都是别人提前定好,留着开春出货,他临时要,实在匀不出来。
基本是拒绝了。徐运墨却不想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考虑是否亲自去一次安徽。
正盘时间,周奉春那边突然天降好消息,说帮忙联系到一个泾县的纸坊,有商谈空间,只是时间紧,如果想要,需要徐运墨立马出发。
周奉春看着散漫,做起事来还是靠谱。徐运墨即刻动身,正值春节前夕,高铁买票一排候补,最后只能开车上路。
花去四个多小时,徐运墨抵达目的地。他联系上纸坊的负责人,对方与他握过手,和善问,上海来的是吧。
徐运墨说明来意,对方点点头,说放心吧,我和老刘多少年朋友,这点小忙,一定是要帮的。
之前周奉春打过招呼,表示这次是走了一个刘姓徽商的关系。徐运墨原本还有些奇怪,周奉春怎么如此神通广大,但又想,朋友和自己不同,交友甚广,有些刁钻的门路也不{wb:哎哟喂妈呀耶}出奇。
商谈顺利,此后数日,徐运墨留在泾县处理手尾。
负责人告诉他,纸坊每年会留存一批古艺宣,便于和来年的纸张对比,以保证出品的稳定性。这种内部消息,外人很难知道,多亏这次徐运墨找对人来相求,才破例为他匀出部分。
老纸价值更高,徐运墨心想周奉春这个人情出得大了,欠他的可不止一顿饭那么简单。
返程当天,徐运墨感谢纸坊相助,这一单做成,真正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这句道谢是真心实意。
负责人笑说徐先生你是个守信用的,谈价格也老实,以后有生意,我们多合作——哦对,还要谢谢老刘介绍呢,下回我去上海,喊上他一起吃个饭,就去他小友那个饭店,叫什么,小如意?
第14章 心太软
阿嚏。
夏天梁忽然打出一个惊天喷嚏,吓得旁边抹桌的严青连连拍胸口,忧虑地询问他最近是否太累,休息都不够时间。
没事,夏天梁揉鼻子,可能有人背后说我坏话。
严青笑了,说你倒心大。
童师傅从后厨听见这句,伸长脖颈凑过来:“伊不是心大,伊根本就是没心事!”
喔唷差不多了,都说几天了。夏天梁无奈,自从知道是麒麟小馆找自己麻烦,他花了点功夫调查背后人物,得到的答案和预想分毫不差。
如果只是同行竞争,夏天梁自有办法,但麒麟背后的这个人不太好对付,他决定暂时采取拖字诀,以不变应万变。
员工没什么意见,除了童师傅。老头气得跳脚,说都到这个节骨眼了,你还不和你师父告状!
他在崇明种菜种得开开心心的,干嘛打扰他。
算你狠,那你摒牢,永远不讲,等天天倒闭了再告诉他。
行行行,夏天梁什么都应,哄人回去烧饭。又指挥赵冬生,说清运车马上过来了,你抓紧把垃圾拿出去。
他帮对方开门,经过涧松堂的店面,里头仍旧寂静如死。
最近99号着实太平,有时候闲下来看商户群,夏天梁没见到徐运墨发的小论文,还有点恍惚。
听周奉春传来的信息,徐运墨已经顺利拿下订单,人留在安徽处理事情,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
——这事真要瞒住木头?
——当然是不能讲。
那晚老马走后,夏天梁找周奉春了解情况,知晓徐运墨正为一笔纸张生意发愁。自己是不认识什么当地工厂,所幸在小如意那么多年,也算积累了不少资源。老刘过去是小如意的常客,每次宴请,总找夏天梁订座拟菜单,他记得对方常在安徽跑动,抱着试试看的念头求个人情,没想到这位老客人不仅人脉广,还念旧,说如今去小如意不见夏天梁,颇感惆怅,遂卖了他一个面子。
怕徐运墨不乐意,他请周奉春切勿说出实情。
周奉春好笑,说你们两个人也真有意思,给对方帮忙搞得和地下党接头一样,到处找人中转。
弯弯绕绕也算一种乐趣,某人喜欢,夏天梁可以奉陪。
中午饭点,难得市监局今天不上门,天天迎来一波客流小高峰,座位几乎坐满。夏天梁忙着接待,有客人看会菜单,抬头,被什么吓一跳,急忙喊老板,你们门外杵着一个什么东西?
夏天梁循声望去,黑色头发雪白面孔,徐运墨回来了。
刚刚跑完长途,他脸色稍显疲惫,但神情仍是冷峻,正戒备地看着天天的那扇玻璃门,仿佛洪水猛兽。
平日沉闷的人,穿衣服也是相似风格,徐运墨黑色高领衫外边还裹一层围巾,把脖子堵得严严实实,大衣牛角扣也是全部扣紧,双手放进衣袋,直挺挺站在饭店门口。
倒完垃圾回来,赵冬生还以为碰上假人模型,等看清是徐运墨,当即问:“耶,徐老师,您老今天又有啥问题?”
徐运墨没理他,抬起一双乌黑的眼睛,死死望向夏天梁。
他想干什么?
一时间,店内众人屏住呼吸,纷纷猜想徐运墨上门的真实目的。
不曾想那张冷冰冰的嘴里居然蹦出三个字:“来吃饭。”
哈?赵冬生不敢置信,连严青也惊讶万分,抹布差点擦进桌上盘子。
还是夏天梁先发话:“坐吧,徐老师,想吃什么?”
天天的玻璃门像是某种结界,徐运墨看半天,最终眼一闭,推门而入,表情颇为视死如归。
夏天梁忍住不笑,将他带到空座位,同时翻开菜单介绍。天天的菜单结构清爽,分成冷盘、热炒、汤羹、点心、酒水五个类别,时令小菜单独一页,简洁明了。
讲完之后,徐运墨看了五分钟,仍是一言不发。夏天梁主动问:“你口味有没有偏好?”
“没有。”
“想要炒菜配饭还是单点主食?”
“都行。”
夏天梁眉毛一扬,“明白,那就上八个冷盘八个热炒。”
“可……那么多?又不是吃年夜饭。”
原来你在听。夏天梁笑起来,露出两边虎牙,“这样吧,饭还是面,你选一个。”
徐运墨想了想,“饭。”
“肉还是鱼。”
“鱼。”
“忌口有吗?”
徐运墨摇头。
夏天梁刷刷写字,“好了,我点什么你吃什么。”
他扔下这句,将单子送去后厨。徐运墨来不及追问,周围几道视线交替打量,偶尔窃窃私语,他听不真切,只好耐心端坐。
头一次进天天,环境非常陌生。过去还是金鱼店的时候,徐运墨来过几次,四处都是鱼缸,满地积水比涧松堂还阴湿,隔壁老头子行动迟缓,喂金鱼的手都抖花花的。
天天截然不同,这里运转快速,也亮堂许多,就和夏天梁一样,讲不完的话使不光的心眼。
回上海之前,纸坊负责人告知徐运墨,牵线者并非周奉春,而是徽商以前在小如意认识的忘年交,姓夏。
麒麟小馆那件事,老马多半没管住嘴。夏天梁借周奉春来传话,估计是顾虑自己的自尊心。如若最早听说是走夏天梁的关系,他大概率是宁愿不做这笔生意,也不愿领这份情。
夏天梁有时确实很会猜他心思——但有必要吗?和他没关系,帮不帮,根本没差别。
你来我往这种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一旦开始,就意味着关系的深入。
……这人真的很烦。
夏天梁鼻痒,差点又是一个喷嚏,幸好中途忍住。
回来时,他手上两个浅盘,搁到徐运墨面前。
第一道干煎小黄鱼,卖相漂亮,六条炸得金黄的小黄鱼叠成两排,像极六枚油光锃亮的小金条,挺括饱满。
第二道咸肉菜饭,香则香矣,但混着饭粒的菜叶黄拉拉的,看起来不甚吸引人。
见徐运墨迟迟不动筷,夏天梁了然,向他解释,有些店做菜饭是把菜和饭分开,青菜炒熟之后混到煮完的饭里,菜叶看上去绿油油的好像新鲜,实际吃进去饭是饭菜是菜。天天用的是老式做法,咸肉炒出油水,再放青菜和泡好的大米,放进铝锅焖一刻钟,这样出来的菜叶容易变黄,卖相虽然一般,但我拍胸脯保准,绝对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