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高绪如把纸头摊开:“帮我查一下罪犯前科,找找是否有人入狱时右手虎口纹着这个蝎子图案,而且是十一区人,曾是阿斯嘉瑟的成员。这是我私底下拜托你的,所以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听到阿斯嘉瑟的名字后,金穗寅立刻集中注意力,屏住了气息,这时高绪如就知道自己找对了人。警督专注地看着那只蝎子,用手指弹了弹纸片,说:“这有点麻烦,但我会尽力的。”
他俩离开拘留所,经由侦查处左侧的拱顶回廊走到大厅,高绪如看到有个顶着辫子头的少年犯边哭边和文员做笔录。在门厅里交还访客证,高绪如走出了警局,看到庄怀禄直接把车停在警察段大楼外的路边,闲散地搭着手倚在车门旁,眼睛则在墨镜后面观瞻伫立在中心花坛里的大理石雕像。高绪如坐上车,把导航仪打开:“去韦忒洛夫采石场。”
“干嘛去那儿?”庄怀禄问,把车子开进主路,往最近的一个高速入口奔去。
“那地方是赎金交易的地点,钱就是在采石场里被抢走的。”高绪如戴好薄手套,“我回现场去看看,也许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这案子会有警察跟进,你这样做会给他们造成阻碍。”
“反绑票组早把这案子结了,他们就走了个过场,根本没人追查下去,我不知道那些警察究竟在回避什么。整件事从头到尾都非常令人费解,我有直觉,这绝对不是普通的绑架案。”
高速公路下挤满了一堆想进市区的车,但它们都动弹不得。克莱斯勒在收费站稍等了一会儿,然后畅行无阻地朝出城方向驶去。高绪如眺望窗外全景,东边,沿着宝吾摩山的轮廓能一直看到电影城。车窗好像又为外面的尘土蒙上了一层薄纱,太阳折射出来的一圈圈光晕洒在山脚下的墓园里,橡树的枝丛闪闪发亮。
不知在高速路上奔驰了多久,高绪如没去看时间。最终他们从一处匝道驶离,这就是那天晚上塔塔让他们下高架的地方。再往前直行了10英里,但见旷野上光秃秃的山梁裸露着嶙峋的骨架,他们就像一颗石子,忽然间被抛到了这荒凉之地。韦忒洛夫采石场的标牌的出现在视野里,庄怀禄放慢车速,从采石场入口转进去,在高绪如指引下开到了一处平坦的空地上。
巨大的工程车还停在那里,只要没人来盘下这块地重新开发,它就得一直在那生锈。高绪如一边留意脚下,一边朝采矿车走去,他耳畔似乎又响起了雨点般的枪声。由于此地人迹罕至,克索罗近日也没有下雨,现场的痕迹还保存完好。悍马车爆炸后的残骸散落得到处都是,在地上留下一团放射状的漆黑灼痕。
高绪如立住脚,四处环视,回想当夜的情形,犹如置身枪林弹雨之中。地上落着不少弹壳,高绪如捡了几颗,然后找到了数枚弹头。他把子弹放在手里端详,庄怀禄摘了墨镜,站在他身边左顾右盼一阵,问:“有什么发现?”
“我果然应该到这里来。”高绪如拿起子弹展示给庄怀禄看,“绑匪和劫匪都向对方开了枪,但无论在哪个方向捡到的都是空包弹,他们同时使用了这种低威力的子弹。”
“我从未听说有人打劫巨款时会用装满了空包弹的枪。”
“他们想减少伤亡。而之所以要减少伤亡,”高绪如漠然地松开手,看那些弹壳乒乒乓乓地掉落在脚边,“是因为两头都是自己人。”
庄怀禄把视线从这座石堆转到那座石堆,拂了拂被风吹来沾在发梢上的尘土:“这把人搞糊涂了,你想怎么样?”
高绪如没有搭腔,他走向采矿车旁边的砾石堆,用相机拍了些照片。皮卡车的碎片随处可见,迎面而来气流里仿佛裹挟着火箭弹爆炸后发出的灼人热浪。他给皮卡爆炸的地方留了几张影,走回克莱斯勒,搭着门回望了一眼采石场,愁肠百结地看着庄怀禄说:“给我个理由让我相信这不是他们自导自演的闹剧。”
午后,高绪如去了白虹公司,和梁旬易共进一餐,把在采石场里发现的一切都告诉了他。梁旬易斜撑着额头,闷闷不乐地皱起眉:“我不明白,他们这样做除了找理由撕票,还为了什么?”
“一定有其他不可说的原因,简而言之,就是不能把梁闻生还回来。”桌上有菜煎对虾,高绪如知道梁旬易最喜虾,于是将嫩弹的虾肉都挑出来放进他盘中,“整场战斗中,只有那枚射向皮卡车的火箭弹是真材实料的。看起来好像是悍马避开后才殃及了皮卡,实际上他们的目标就是你,所以昨夜会有杀手来完成未竟之业。”
梁旬易把高绪如择给他的虾都吃完,然后才喊人来收拾餐盘。他用手指理了理定过型的头发,琢磨两人在餐桌上的对话,说:“从警方草草结案开始我就觉得事有蹊跷,他们在害怕什么?”
“我也很想知道他们在害怕什么。”
饭后不久,梁旬易就在数名保镖陪同下赴议事厅开会,高绪如留在了办公室里。他在窗前思索了很长时间,又在椅子里坐下来,放松了一下肌肉,然后拿出录音机决定让自己重新熟悉那三个死在昨天的人。他戴着耳机听里面的录音,就像赎金谈判时辨认绑匪声音一样,不停地倒放、倒放,因此不断重复的惨叫声令他感到不安。
他听到农场两夫妇的那一段,所幸这段里的惨叫不多,高绪如松了口气。录音里传出了女主人的说话声,她语气很急,在努力证明自己没有虐待梁闻生。高绪如本想快进这段直接跳到最后,但听到女人说“黑斑”时他突然浑身一震,连忙停下录音带,倒回到自己问话的时候。他把颜辑说的话听了一遍,然后又听一遍,每次都觉得心脏宛如受到重击。
高绪如闭上眼回想托亚布达水电站里的那具尸骨,手心里渐渐冒出了汗,手指在倒带键上按错了数次。
“该死!”他说,随即摘掉耳机拔出插孔,将录音机带上,拿起搭在沙发上的外套走出门。他给梁旬易留了一则短信,然后拨通了警局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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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蝙蝠就是从圣母的心脏里飞出去的:宗教认为,圣母将代表恐惧的恶灵锁在心脏里,在一次战斗中她因感到恐惧而迟疑,被敌人刺破心脏,恶灵化成蝙蝠模样得以逃脱。
第61章 闫世宣
高绪如抵达梅格泊尔德大道分局时,天气忽然阴了。他听到不知什么地方传来炮响,那是增雨火箭弹在高空爆炸时发出的声音,气象局在进行人工降雨,以减消雾霾污染。
下了车,他走向一栋两层高的黄色组合式建筑,分局驻地的风格朴实无华,缺少生命力。高绪如穿过仅开了半扇的玻璃门来到前厅,和一位警探擦身而过,径直走到问询处的玻璃窗前。窗户紧闭,一个无聊的女子坐在拉窗后和报纸上的填字游戏奋战,过了会儿才把注意力转移到窗外的来访者身上。
“我是高绪如,我约见了葛游霖探长。”
“哦。”她说,拿起了桌上的话筒,“我得先问问。”
接待员对着话筒低声说话,伸出手指放在高绪如递过去的身份证上,再挂断了电话。她指示高绪如进门后先直行再右转,然后按了一个开关,旁边的门应声开启。高绪如走过政府机关里常见的绿色长廊,过了两道双开门才走到一间小组办公室,和葛游霖握手:“我需要你帮忙,我必须查看你们前天在托亚布达水电站拍摄的照片。”
“没问题。”
葛游霖是个行动派,直来直往,会立刻做决定而不是问东问西,高绪如喜欢他这一点。两人乘坐电梯前往修在地下的物证保管所,走进飘荡着纸、灰尘和地砖三者混合的味道的房间。葛游霖在表格上签了字,拿出一串钥匙找到正确的那把,打开了门上的锁。所有证据都按时间先后存放,葛游霖找到贴着“梁闻生绑架案”的箱子,打开后从里面取出一袋大尺寸照片。
照片中的血腥景象让高绪如不太舒服,他用舌尖顶着齿根忍住不适感,努力忘掉恐惧,把相片拿在手里一张张翻看。他找到警员对着戴镯子那只手拍摄的不同角度的影像,捏着相片凝视了很久。那截白生生的手在充斥着猩红色的画面中显得很突兀,它自然下垂着,露出五指。高绪如取来放大镜细看其中一幅近距离照片,发现拇指上很干净,并没有黑色的瘀斑。
“时间到了,先生们!”守在外面的值班员进来喊道,声音在寂静的房室里显得格外大,高绪如冷不防颤抖了一下手指,觉得自己的眼皮仿佛要烧起来。
几分钟后,高绪如走出分局大门,发现外面竟下起了毛毛细雨,地上的青砖变得黑油油的。他没有带伞,只好掩上衣襟,抬手遮在头顶,冒着雨疾步走向停在路边的车。他坐在驾驶座里,没有立刻发动汽车,就那样盯着窗外夹道而立的阔叶梣木出神。头晕的感觉又来了,高绪如揉了揉脖颈,把头抵在靠枕上,让过快的心跳平息下来。
他按下录音机的播放键,外放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真,但他千真万确地听到颜辑说梁闻生的指甲盖上有黑斑。风窗上的雨滴越来越多,模糊了窗外的街景。他打开雨刮器,把车开出泊位,往次街驶去,在路口的停止线后面刹住,等红灯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