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虞绯身上的蛊就像景逸笼在他头上的一张铁网,他不敢与他你死我活地拼斗,只能任人摆布中见机行事,以求生还,稍有不慎他和虞绯便双双殒命。而蛊若已于两人无碍,他和景逸二人便如车和螳螂,他想碾碎他不费吹灰之力,救出虞绯,也是水到渠成。
  本身,没有蛊之效用的虞绯,对景逸而言,如同鸡肋,若能在绝境中换些实际益处,他和手下那些叛党求而不得。
  景苍思忖半晌,守旧道:“儿臣会假意答应宁王要求,但提出要见虞绯一面,待会面之时,命人里应外合,救出虞绯,剿灭叛党。”
  皇后一副瞧他去送死的表情,恨铁不成钢道:“麒麟,你自小熟诵《孙子兵法》,轮到实战,竟这般莽撞?枉你还跟我朝名将去过两回沙场!”
  皇帝随着叹息:“麒麟,宁王已是那般,朕与你母后对你寄予厚望,你这……”
  景苍有理难言。
  若他被蛊掣肘,这样无疑等于去送死。但若蛊出差错,他就有了反将景逸一军的筹码,一个女人,如景逸交出,他就留他们一线生机,如不交,他就威胁要下令三军,围剿王府,鸡犬不留,参与谋反者全部夷三族。
  生死面前,酷刑之下,即便景逸不想遂他心愿,他那些属下想来也会力争上谏,甚至反水送上虞绯。
  这招也是《孙子兵法》里的抛砖引玉,他深思熟虑,跃跃欲试,却不能对他们据实以告。
  这一刻,景苍似乎有些明白虞绯有时在他面前的畏首畏尾、东拉西扯。
  皇后在他的踌躇中忽地想起什么,吩咐身边嬷嬷:“去,找几个蛊医入宫,来给太子诊脉。”
  景苍一怔,拦阻:“母后,我昨晚叫人查过,没有大碍。”
  皇后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尤其他的右臂,他循她的视线扫去,只见他右手仍在紧握,自小他一慌乱就容易这样。
  景苍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抬头看向皇后。
  只见她了然一般地笑笑,轻描淡写道:“麒麟,你父皇的这个任命和兵权,可以给你,但我们做父母的,得先了解清楚孩子的身体状况才行。”
  言外之意,他们必须要查验蛊的情况。
  第48章 虞绯留不得
  景苍思虑片刻,佯作无事道:“那儿臣晚上去坤仪宫给母后请安。”
  一出御书房,霍刀问道:“殿下怎么不在这边陪圣上娘娘用过午膳再走,正好等嬷嬷叫的几个蛊医过来给您看看。我为低调行事,只找了一个来东宫。”
  宫里贵人抱恙,往往群医看诊,哪怕疾病占卜,也要几个术士,这神秘莫测的巫蛊,自是蛊医多数牢靠。
  景苍揉揉眉心,“我晚上会去坤仪宫。”
  霍刀见太子神色苦恼,仿佛夜里不是去面见母亲,而是要去打一场鏖战。
  自太子昨晚推延他找来的蛊医诊脉,冥冥中他似在挣扎什么、逃避什么,有些像面对一个谎言他心中有数却强忍着不戳破,继续自欺欺人。
  他思索,是不是蛊出了问题,太子忌讳就医,或者,他不愿早些就医。
  一回到东宫,他便知道了答案。太子叫蛊医诊脉,蛊医道:“情蛊已解。”
  而且已经解除了一段时日。
  太子轻声道:“这样啊。”
  他没有霍刀设想中的雀跃,面上甚至一丝喜气也无,震惊过后,反而掠过几抹了然、失落、留恋、释怀等神色。
  像是不等虞绯亲自过来解释这事缘由,痛哭流涕地求他恕罪,他就已经说服了自身原谅她。
  太子曾在蜀郡来京的驿站里说,等解蛊后,他定要把虞绯全身骨头敲碎。霍刀瞧他这模样,若是有人替他报仇动了虞绯一根手指头,他非得将那人全家的身体骨头敲碎不可。
  从前是情蛊控制太子神思,现在蛊没了,太子心里怕只剩情了。果真“温柔乡是英雄冢”。
  霍刀思及太子今晚的行程,踌躇道:“皇后那边……”
  景苍闭目,“我自有法子应对。”
  其实哪有什么法子,不过对生身母亲,以己相逼。
  连霍刀都意识到,若母后得知虞绯与他再无蛊之关联,又恰逢她处在宁王谋乱的爪牙中,母后必会借机将她铲除,更不会如他所愿让他带兵平叛。
  可他必须要救虞绯。
  景苍到坤仪宫的时候,皇后径自命几个蛊医给他诊脉,他“扑通”跪下,“母后,不必再查,蛊已解了。”
  皇后无视他的言语,给蛊医们使个眼色,那几人战战兢兢逐个搭上他的腕脉,细察回话。
  皇后闻言,摒退众人,冷声道:“景苍,你什么时候知道蛊解了,昨天晚上?”
  母后作为和父皇一并从上代皇子夺嫡中厮杀出来的王者,自不是什么纯朴慈母,东宫的一举一动她了如指掌并不奇怪。
  他十三岁时有个宫女爬床,欲勾引他成事,母后得知,查出她是祝家派来狐媚他的探子,故将人处死。诸如此类的事还有几桩,前年母后也目光如炬地拔除了景逸埋在东宫里的两个暗桩。
  母后出身不显,为护他储君之路走得平稳顺当,的确殚精竭虑、呕心沥血。
  可这一刻,景苍却莫名地感觉到了冒犯,仿佛他已娶妻成家,而母亲却在门外窥着房内动静,还会在见面时揪出夫妻错处加以教导。
  他压下心底不耐,恭声道:“今天从御书房回去后。”
  “那你为什么昨晚叫蛊医来?”皇后细思他的举动,联合他上午频频反常的言行,探问,“你昨天就知蛊有差错?”
  景苍垂首不语。
  皇后见他这样显然默认,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像精心栽培的孩子不走她铺好的阳关大道,反要过许坠深渊的独木桥。
  她右手握紧又松,实想摔他一巴掌让他清醒清醒,但太子已经及冠,她为母不能太过。
  她厉声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学了那么多的帝王之术,结果就是不顾自身安危,要去救一个对你包藏祸心的女人?”
  景苍想辩驳虞绯如今没有对他意图不轨,他更不会鲁莽意气地平乱救人。
  正思索措辞,皇后又道:“她对你到底做了多少恶事,你给我一五一十地说来,不然等皇城的禁军到了蜀郡虞家,你再想为她和她的家族求情那就晚了,他们一个也活不过真相大白的次日。”
  景苍知道他一心虚就握右拳的毛病,暴露了上午阐述的那段两人纠葛的马脚。即便今天瞒住,当母后得知虞绯给他下蛊,以她脾性必会彻查他俩在蜀郡的往事。景逸和杨芷能查出来的事情,对于一国之母,更是不在话下。
  他选择了吐露实情,不过在讲述的过程中,仍在竭力粉饰虞绯打断他腿那段,俨然把自己说成一个不懂回报恩人姐姐的白眼狼,所以才被教训。
  皇后像瞧傻子一般乜着他,面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抚着胸口连连喘气,仿佛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她抿了口茶,呵斥:“你给我起来,滚回轮椅上去!”
  景苍从善如流地起身,却是走到一侧的椅子上坐下。
  皇后见他双腿如常行步,神情微微缓和,沉吟片刻,冷冷道:“无论你说的如何天花乱坠,虞绯这个女子留不得。”
  第49章 去母留子
  景苍正要反驳,皇后道:“你瞧瞧如今你这样子,欺上瞒下,鬼迷心窍,简直跟中了邪一样,要么就是近墨者黑,净学会了虞家那商户揣奸眼浅的作派!”
  景苍倏地起身,高声道:“朝臣是民,田户是民,难道商人就不是我朝子民吗?虞家是蜀郡头号富商,每年向朝廷纳税上万余两,其下产业养活当地数千人计,每逢国之灾祸,举家捐钱捐粮。您身为国母,说出此话,我竟不知您和虞家哪个更揣奸眼浅了。”
  皇后震怒,伸手指他。
  景苍意识到他过于忤逆,软下声气:“母后,但凡我真的鬼迷心窍,未来太子妃的位置,便不会是杨芷了。”
  皇后想起他请婚一事,觉得还是孺子可教,语重心长地道:“麒麟,她对你做下的桩桩件件事情,根本不是一个寻常女子作为,她心机叵测,手段狠辣,这样的女子你留在身边,注定家宅不宁。”
  景苍也深思过,可她现在知错愿改,心悦于他。他喃喃:“我和她说会娶杨芷,她也答应留在我身边。”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皇后恨铁不成钢道,“她自小娇纵长大,又生得如此美貌,岂是甘于人下的性子?你如今还未娶妻,就处处为她说话,这不摆明将来宠妾灭妻?若为天子这般作为,你是想叫天下人骂你一句‘昏君’!”
  “妻子是用来敬的,妃嫔不正是拿来宠的?”
  皇后瞧他执迷不悟,懒得再辩,大刀阔斧地道:“明日我和你父皇会派人领兵围剿宁王府,将虞绯处死在谋乱之中,虞家就网开一面赦其无罪。你无须多言!”
  景苍见她此番,俨然毫无转圜余地,蓦地忆起幼时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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