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你也不想…… 第260节

  一瞬间,温之皎全身僵硬,眼睛缓缓失神。
  ——不要。
  ——走开,走开!
  温之皎身上满是黏腻的冷汗,脸迅速失去血色,血液的腥气与泥土的腥气混做一团,将她整个人裹挟进那段惨重的回忆之中。她想要叫喊,想要用力关门,想要发疯,可身体却像是被浇筑了水泥,将她完完整整钉在原地。
  江远丞面色苍白,身体有些佝偻,血腥黏连在身上,灰色的眼睛凝视着她。他的唇动了动,伸过手,声音喑哑,“皎皎——”
  这一声,比那惊雷还要响。
  她的唇动了下,一声尖叫终于从喉咙里溢出。
  “离我远点!”
  温之皎喊道。
  她的眼前,过去与现在重合成完整的一幕,江远丞的全身都被血液浸染,轰隆隆的风声大得像是有旋螺桨在远处搅动。公寓迅速倒塌,绿植与高楼拔地而起,满身是血的江远丞在她眼中化作模糊的样子。
  江远丞望见她那惊惧的样子,几乎下意识道:“不要怕,我在,我——”
  他手上传来尖锐的疼痛,望过去,却见她满脸惊恐,发了疯一般用力抓挠他的手,头发黏连在脸上,身体颤抖着,“滚,滚,滚开!”
  一阵疼痛从他脑中传来,零星的记忆几乎要浮现。
  江远丞脸上有了冷汗,眯着眼,左腿的疼痛让他呼吸凌乱起来。他脖颈的神经颤抖了下,道:“他是故意。我没有。”
  可温之皎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了。她只能在恍惚中嗅到更为浓烈的腥味,挣扎得更厉害。将紧紧握着门框的手视作为最为恐怖的怪物,又踢又咬,全然丧失理智。
  “听我解释。”
  怪物的声音也和手一起挤进门里。
  终于,那怪物消散。
  “砰——”
  温之皎猛地关上门。
  江远丞也终于失去所有力量,跪倒在门前,他的头抵着门,手抓着手杖。他丞的伤口没有包扎,只是简单的消毒过,充满了血渍的衬衫并没有更换。刚刚她激烈的攻击也使得他周身的伤口崩裂,新鲜的血从旧伤痕中洇出,四肢百骸都是细密的痛。
  他的左腿也到了极点,剜心刺骨的酸涩一路从腿上蔓延到心口,连他手心都感到一阵阵拉扯的剧痛。
  白光闪烁过天空。
  “轰隆——”
  又是一声惊雷响起。
  零星的记忆一幕幕在他脑中跳跃着,又带来跳荡的痛苦。他努力想要抓住,却只能感觉它们如同流沙一般从脑中滑走。鲜红的血液在他身下流淌。
  “你要摘樱桃吗?”
  一两滴血液向上游动,化作樱桃的样子。
  “我请你喝草莓汁行了吧。”
  猩红的液体从机器中流淌,缓缓落尽杯中。
  “你不是要请我看电影吗?走啊!”
  在一片暗色之中,尖叫声响起,海中央慢慢有了深色的红。
  太多种颜色的红随着她的声音而缓缓浮现,仿佛他身体里的所有血液都撑满了她需要的那些红,各种饱和度过多的红化作熊熊的火焰,从他身体里一路游走。他像是被烧尽的灰,在她门前,跪着散去了。
  更多的红犹如浪潮一般袭来,他的眼睛也被血液灌满,一滴又一滴的血从眼球里流出,沾染过睫毛,流淌过山根,滋润了干涩的唇。无数个尖叫声响起,仿佛每个细胞里,都有一个人尖叫。
  血液不知道又从哪里流淌出来,几乎要将他裹成红色的蚕蛹。
  “江远丞,我恨你。”
  “我不要跟你在一起了。”
  “我宁愿去死,在你身边的每一秒我都觉得恶心!”
  更多的血从他的身体流出,他仰着头,喉咙里终于溢出了一声小小的哭嚎。血液与泪水混作一团,湿润的风将他的黑发与衬衣吹起,手杖从手中脱落。
  他伤口崩裂的伤口,眼睛里渗出的血,在他身下汇聚成一条蜿蜒的溪流。红色的溪流毫无头绪地流淌,终于,一点点流到了干净的雪人旁,将一只雪人的地步染出细微的粉红。
  “江城远?哦江远丞?”
  “你怎么在这里?”
  “跟你隆重介绍一个朋友!”
  “我钓上鱼啦!”
  太多太多声音齐齐响起,千百个,上万个,它们和癫狂的风一起啸叫。千百个,上万个温之皎俯身,凝望着狼狈跪着的他,又笑起来。最后全然融为一个,那个她愉快地跑下每个台阶,只给他一个背影。
  在一片火光之中,他缓慢攀爬,可又骤然落下千万层楼梯,摔在地上。
  她头也不回,一路跑到树下,跳着抱住等待的陆京择。
  “皎皎,不要,不要……”
  江远丞的头与身体疼痛,血与汗浸湿头颅。
  最后一丝天光终于被吞没,一道血红的雷电闪烁过天际,又是一声天崩地裂的声音炸了出来。他的手从门上缓缓滑落,拖出一条漫长的血迹。
  “轰隆——”
  这一声过后,积郁太久的风暴终于来临,雨“唰啦”一声下了起来。被风摧得几乎被连根拔起的树缓慢站直身体,在雷光与路灯中像随时要吃人的鬼影,在门前跪着的血腥身影也缓慢起身。几次都险些失力摔倒,却又撑着手杖站起。
  他站在门前,缓缓抬头,像是刚刚复苏的机器人。
  二楼的卧室灯光仍然亮着,窗帘紧紧闭着,一如紧锁的门。
  江远丞仰着头,雨水打在他的身上,也浸湿他的发丝。
  慢慢的,他的唇僵硬地颤动起来,像是一个笑。
  原来,原来……
  “轰隆——”
  雷电从窗前闪过。
  谢观鹤的手再次颤动起来,一副好好的字,顷刻失去了风骨。他的脸被白色的闪光照得苍白,唇却又格外的红,红色的流珠被他攥住。
  已经凌晨两点了,这雷雨仍然没停。
  她现在,应该睡着了吧?
  谢观鹤想着,又看了眼手机。
  明明,这个时候该睡着的是他。
  但不知道是下午小睡过的原因,还是今晚的雷声实在吵闹,他在半夜惊醒后,就一直没有睡。可很显然,这并不是适合练字的时间。
  她应该是睡着了。
  一条信息都没有发。
  就算是去找了其他人,那边应该也会有消息的。
  谢观鹤对自己重复道。
  醒来到现在,一个小时了。
  他已经提醒自己好多次了。
  计划是清晨回去,如今再等几个小时也该返程了。
  他又对自己说。
  和她相处,往往如同熬鹰。
  制不住,就会被反啄眼。
  谢观鹤深知这个道理,也深知,现在她别无可选,他无需操之过急。他将宣纸揉搓成一团,又提笔蘸墨,专心练字。笔尖悬在纸上,洇出一团巨大的墨,他平静地看着那一团墨汁洇散周遭,也洇湿桌子。
  “轰隆——”
  又是一声惊雷。
  “咔哒——”
  卧室里,窗没有关紧。
  西洋象棋的棋盘上,夹击黑棋的两只棋被风吹散。
  谢观鹤闭上眼,手指快速地捻过流珠,终于——“啪”声响起,毛笔被摔在桌上。他抬手扯过椅背的外套,快步走出房间,穿过走廊,木质楼梯上都是咚咚的脚步声。不多时,便是大门关上的声音,雨夜之中,引擎声也随之响起,一路远去。
  谢观鹤坐在驾驶座,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路灯射入车内,明明灭灭。
  副驾驶处,一个餐盒也被绑上安全带。
  简直是发疯。
  凌晨三点,司机都没醒。
  谢观鹤这么想,可油门还是踩到底了。
  一路上,车流带起激进的水花。
  他的心也像悬在车轮上,升升沉沉。
  雨水越下越大,在窗上敲出聒噪的声音。
  一声尖叫从卧室里传出。
  温之皎猛地睁开眼,身上全是冷汗,头发湿漉漉地黏连在脸上。她的面色苍白,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也分不太清过去与现在,四肢仍然发软颤抖。
  她是谁,她在哪里?
  现在几点了?
  江远丞?
  太多莫名其妙的关键词与场景全部涌到她的面前,她再也没有任何睡意,捞起外套穿好,起身喝了杯热水。虽然被噩梦缠身,但醒来后,她的恐惧感倒是消散了些。
  温之皎捧着杯子,站在窗前,拉开窗帘。
  雨下得格外大,雷电时不时闪过,给她带来了几分心惊。她又拉上窗帘,但下一瞬,她望见楼下伫立着一个身影。灯光的映照下,那身影仿若一只矗立在暗处的鬼怪。
  她瞳孔骤然扩散,又急速缩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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