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前夜 第48节

  裴锦瑶与玉娆关系疏冷,这是府里人尽皆知的事。
  薛氏想着三姑娘的脾性,忽而又道:“我记得你先前说,她跟江家那个待嫁的姑娘有点交情?”
  “是呢。说也奇怪,三姑娘待二少夫人冷淡,对那个叫江云影的却还挺好。先前奴婢还瞧见她俩一道逛首饰店呢。”
  “咱们这三姑娘,不安分着呢。”
  薛氏嘴上哂笑,招手让晴月附耳过来,叮嘱了好半天才让她妥帖去办。
  而后便重整心绪,到婆母跟前去问了安,又一道往如意堂去。
  ……
  申时才半,如意堂里安静得很。
  太夫人午睡起来后,稍微吃了点果点,正觉闲得慌呢,瞧见长房婆媳俩过来凑趣儿,自是欢喜。
  见崔氏面上含笑,便问道:“怎么,是有好事儿要说?”
  “母亲可真是慧眼如炬。”
  崔氏奉承着婆母,就着旁边的圈椅坐下,笑道:“方才淮王府那边派人过来,报了个喜讯儿,说是玉琳那孩子有了身孕呢。”
  “当真?”
  太夫人喜出望外,不由坐直了身子,“她嫁过去不到半年就有了喜讯,可见是受淮王疼爱的了。回头你得去瞧瞧,帮她好生养胎才是。”
  “母亲放心,我已着人送了礼,过两日就去看望她。前儿上林苑的宴席上,我瞧淮王赴宴时只带了王妃和玉琳在身边,就猜着她很受宠爱,如今看来,果真如此了。”
  崔氏作为裴玉琳的嫡母,倒也乐见自家姑娘有个好前程。
  太夫人也觉欣慰,就着裴玉琳的事闲扯了半天。
  末了,又道:“姐妹几个都有了好去处,如今就只剩下琼儿了。她是家里最小的姑娘,又是嫡女,原该有个好去处才是。那徐家其实很不错的,她还是不肯点头?”
  提起这茬,崔氏竟自叹了口气。
  裴雪琼是她放在掌心里疼爱大的嫡幼女,她自是要给女儿寻个称心如意的婆家,好教女儿在后宅一世无忧。
  偏巧裴雪琼看不上徐奕的姿貌,闹了这么久都不肯点头。
  那日上林苑里,崔氏非但留意了裴玉琳,也时时留意着裴雪琼。
  谁知这一留意,却更闹心了——
  从前裴雪琼偶尔离席去玩,她也没太放在心上,如今既然知道自家女儿惦记着谢嘉言,这等场合难免存了疑心。那日裴雪琼离席时,她也寻个由头跟了过去,果真就瞧见裴雪琼去找了谢嘉言。
  虽说两人并无越矩之举,似乎只说了两句话就分开了,却也将崔氏气得够呛。
  回府后,就逮着裴雪琼一阵数落。
  裴雪琼既已摊开心事,被母亲骂了也不否认,反倒态度坚决,一心只想嫁给自己看中的小郎君。
  母女俩为着婚事闹了几个月,崔氏不敢跟旁人提关乎谢嘉言的隐情,想到那日的事情时,脸色却还是难看了稍许。
  薛氏焉能瞧不出来?
  哪怕不知道裴雪琼心有所属,对自家门户的事也能知道个七七八八。
  便只叹气道:“四妹妹从前是最懂事听话的,如今也不知是怎么了,脾气倒犟得很。母亲满心为她打算,她只是不领情。儿媳多嘴一句,母亲虽疼爱她舍不得说重话,却还是该好生教教侯府的规矩,可别跟那些不规矩的乱学。”
  崔氏闻言眉心微跳,“你是听说什么了?”
  “倒没什么。只是四妹妹大家闺秀,先前跟四弟妹读书作画,原是极乖巧的。后来跟老二媳妇厮混熟了,倒似沾了点外头的习气,母亲该留意些,可别让她瞎胡闹。”
  这话一出,太夫人和崔氏不由眉头微皱。
  云娆的做派,府里有目共睹。
  旁的倒也没什么,虽说出身欠缺了些,性子也还算温柔安静。
  只是她仗着裴砚撑腰成日往外头跑,去见那些商贾之人、雕木头的老头子,实在不像个侯府女眷的做派。
  崔氏原就觉得此举不妥,如今薛氏一提,忽然就想起上回女眷们在荷池边的水榭看戏,薛氏曾提过云娆私会外男,纠缠不清。
  虽说当时裴砚护短,让薛氏当场闹了个没脸,但若云娆真是个干净清白的,又哪会传出这等闲言?
  定是有些蛛丝马迹可循的。
  裴雪琼侯门闺秀,莫不是学了云娆那小门小户的做派,才执意要嫁给谢嘉言,甚至在宫宴上离席去会面?
  崔氏想着这些,心头突突直跳。
  太夫人原是碍着老侯爷的面子才按捺脾气,对裴砚夫妻俩的顶撞无礼之举屡屡忍让,如今被薛氏提醒,也自抱怨道:“是该留意些。老二脾气臭也就算了,她若恃宠而骄,带坏了咱们的女孩子,那可就该死了!”
  薛氏接着叹气,“可惜她有老二撑腰、祖父护着,有些话就算劝了,她也未必肯听。咱们只管照料好四妹妹就是了。”
  这话多少藏了激将之意。
  果然太夫人冷嗤道:“新妇入门,教导规矩磨磨性子是应该的。总不能老二胡闹,她就跟着反了天去,那成什么了!”
  ……
  薛氏的这把火添得无声无息,刨去后宅三位主事之人,也没谁知道枕峦春馆的头顶又添了道罪名。
  日子仍旧风平浪静。
  除了崔氏给裴雪琼请了个教导嬷嬷,将她困在闺房里教导诗书礼仪、不许轻易出门玩耍之外,侯府里跟平常倒也没什么不同。
  云娆照旧晨昏定省,得空时与明氏、秦氏玩笑一二,其余时候都泡在小书房。
  倒是裴砚有了点微妙的变化。
  也不知是上回云娆帮着穿衣解裳时让他尝到了甜头,进而犯懒起来,还是冬日里层叠的官服确乎累赘,他这两日出门前都会喊云娆搭把手。
  今早也不例外。
  冬日的清晨已然冷冽,裴砚照旧在天还没蒙蒙亮时就起了身,随便洗漱过后便到院外的空地上练武。
  云娆起身盥洗后,安排小厨房摆好了饭,照旧去请他一起回屋用早饭。
  天色渐明,晨曦微露。
  院外纯黄的银杏半已凋落,深红的槭叶上似也凝了寒霜,连带刮进领口的风都凉飕飕的。
  男人身上却穿得单薄,袖口几乎挽到肩膀,手里一把重剑如龙蛇翻舞,身姿矫健迅捷,手中挟风带雷。明明是疾劲刚烈的做派,入目却又觉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尤其是那劲瘦挺拔的身段,啧啧。
  云娆不自觉放缓脚步,趁机明目张胆地将这武将风姿尽收眼底,磨磨蹭蹭地走到附近后站在那儿等候,也不急着打断他。
  裴砚仿若未觉,直将一套漂亮的剑法练完,才收势站稳。
  侧头一瞧,正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
  “怎么,早饭妥当了?”
  他压住笑,嗓音微哑地开口。
  云娆点了点头,见他脸上似蒙了层薄汗,便取出绣帕道:“将军擦擦汗吧,早上风冷,别受凉了。”
  裴砚应了声,归剑入鞘后随手去捋那翻起的袖口,却稍稍躬身,十分自然地将那张脸伸到云娆的跟前,抬了抬下巴。
  练个将近半个时辰,他浑身都热腾腾的,连带微微的喘息都仿佛掺了热意。
  云娆只好拿绣帕帮他擦拭,将额头和侧脸的细汗擦干净后,顺道将脖颈也擦了擦。只不过碍着夫妻间还隔着层分房睡的薄纱,没好意思把手探进领口。
  呼吸交织,晨风冷冽拂过背后,眼前却尽是男人滚热雄健的气息。
  云娆不自觉垂眸,心跳微乱。
  裴砚觑着她卷翘的眼睫,想起她方才目不转睛看他练剑的样子,眼底笑意更深,连带走路的脚步都比往常轻快了许多。
  待用过早饭,又如常问道:“今儿穿什么?”
  他靠在椅背上拿茶漱口,一副任由云娆打扮摆弄的模样。
  云娆既担起了照料夫君起居之责,对此渐而习以为常,让青霭把洗熨叠好的衣裳捧过来,帮裴砚套在身上,连同蹀躞也给他系好。
  裴砚倒也不是全然犯懒,与云娆一道系扣理衣,偶尔手指相触,只觉温软秀致,娇柔可亲。
  连同她蜻蜓点水后的稍许羞赧都格外可爱。
  甚至穿好衣裳出门时,鼻端似还萦绕着她发间的淡淡香味,那是与塞北风沙迥然不同的温柔滋味。
  有她这么个娇软漂亮的小姑娘陪伴在侧,这感觉确乎让人贪恋。
  要不,和离的事再斟酌一下?
  翻身上马之前,裴砚有些迟疑地想,明明纵马出府后便该扑进成堆的公务,脑海里却还是云娆垂首浅笑的模样。
  ……
  枕峦春馆里,云娆心里也有点乱。
  按理说,她跟裴砚既然空担着夫妻的名声,也许了和离之约,平素最好相敬如宾,安生等到和离那日就行,不宜横生枝节。
  可这又谈何容易?
  裴砚是铁骨铮铮舍身戍边的猛将,原就令人钦敬,如今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枕边榻畔,难免有亲近之时。
  他在外虽冷厉凶悍,待她却还算不错,又生得那样……
  云娆想起前几次窥见他腰腹胸膛时不自觉的脸红心跳,不由闭上了眼睛。
  罪过啊罪过,不该贪图男色的。
  好在裴砚是个行事沉稳且冷静自持的人,他既许诺和离,瞧着也不是贪图女色的人,想来能够说到做到。
  她只消管好自己这点旖念就行。
  而至于裴砚……
  第42章 鞭伤 当初怎么就讨了这么个儿媳呢?……
  云娆安静坐在暖阳明照的窗畔, 手里捉着小刻刀,却始终没能静下心来落笔。
  绿溪往博山炉里添了新买来的甜香,又去厨房拿了云娆爱吃的糕点过来, 走进小书房后见自家姑娘还在发呆, 不由抿唇笑道:“今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 拿了刻刀竟还心不在焉的。”
  “莫不是……”
  她将热乎乎的糕点搁在书案上, 凑近了小声道:“莫不是将军出了门, 少夫人的心思也跟着飞走了?”
  “胡说什么!”云娆笑嗔,取了糕点来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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