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实在不想错过梁辰认真到近乎虔诚的面容,不想错过只属于两个人的每一个瞬间。
梁辰一手托着陈仅的手,另一只手握着墨绿色的小刷子,在形状完美的指甲上一层层铺开,让它们染上夜晚的色彩。
他的动作很轻,轻到呼吸声都藏匿起来。好像只要这样做,这些偷来的时光就会被放慢拉长,直到永远被他握在掌心,不用再还回去。
为了拖延时间,梁辰问了一个早在去首都的高铁上就听到过答案的问题:“为什么喜欢涂指甲油?”
“防止啃手,缓解压力。”前半段是众所周知,陈仅顿了顿,接着道,“还有……对抗现实中的无意义。”
能够在面对任何情况都表现出超常的淡定,其实并非他心智成熟或者经历丰富,而是因为这些事都让他觉得毫无意义。自从父母去世,他就把自己关进一个狭小的世界里,旁观着周围人的喜怒哀乐,他知道应该作何反应,可就是提不起劲,懒得摆出和别人一样的表情。
毕竟笑能如何,哭又能怎样?时光不会倒流,任何事都不会发生改变。
直到来到n市念书,学会了上网,陈仅查阅相关资料得知自己这样的状况已经算是抑郁。而解决的方法说难也不难,就是从现实中抽离,找一件可以长期坚持的爱好,看一场电影体验他人的故事,或者多关心身边的朋友,和某个人建立亲密关系,把自己从封闭的世界里强行拽出来。
陈仅固执却也听劝,当即开始执行。从那天开始,他把涂指甲当爱好,一周看一部电影的习惯延续至今,他既尽己所能帮助他人,也不拒绝别人的好意。他还尝试与梁霄寒发展一段正常健康的亲密关系……虽然最后失败了。
他像一个误闯地球的外星人,为不显得格格不入,一直在模仿地球生物的行为,试图融入集体。即便他再努力,也会有露馅儿的时候,所以周围人对他的评价多是外表拒人千里,倒是意外的很好说话,还有情绪稳定。
可是那么稳定的他,竟在不久前在别人怀里放肆大哭——冷不丁想起这件事,陈仅咬了下嘴唇,是在怪自己多嘴。
什么“现实中的无意义”,梁辰听了可能只觉得莫名其妙。
然而梁辰却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难怪他总觉得陈仅自带把其他人隔绝在外的结界,还以为是自己想太多,这样解释就完全合理了。
合理中还带着些许可爱,仿佛能看见一个小小的外星人穿上人类的衣服,跟随人群走进电影院,坐在角落里。播放到搞笑的桥段,周围的人都在笑,他也只好勉为其难地“哈哈哈”,唯恐不笑就会被当成异类抓起来。
陈仅看不见梁辰脑内的小剧场,问他笑什么,梁辰说:“没什么,想起你在指甲盖上写字,很有趣。”
被梁辰看到指甲盖上的字只有两次,一次“mmqm”,一次“不听”,都不是什么好话。
陈仅有点心虚,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振动,瞥一眼屏幕上的新消息提醒,陈仅没有点进去,直接按下锁屏。
转头看见梁辰仍垂眼帮他涂指甲油,更心虚了。
一只手涂完,换另一只。
察觉到梁辰的手心微微出汗,陈仅问要不要休息一下,梁辰说:“没事,我在想事情。”
其实是在想反复出现在他梦里的场景。
梦里托着叶片的手,如今停靠在他的掌心,门缝里漏进来的一束光不偏不倚打在正中央,让梁辰有一种狠狠将它握住藏起来的冲动,又怕吓到他。惊惶失措的小外星人躲进深山密林里,该上哪儿找去。
而梦里那道望着叶子的视线,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地落在他身上。天知道他多少次羡慕那片叶子,想成为那片叶子,哪怕春天过后,撑不过炎夏,它就会凋零。
他甚至幻想过,如果树叶有灵,附身在叶片上的他幻化出人形,便可以趁梦里的人睡着,悄悄凑近,俯身,将一个吻印在他唇畔。
哦,不对。
已经这样做了。
在顶楼的会客厅,趁陈仅睡得人事不省。
想到这里,梁辰油然而生一股丧气。如果不使手段,不耍心机,好像永远没有办法靠近陈仅的世界。
连眼下接近的机会,都是因为他不计后果的争取。
“在想什么?”陈仅问。
梁辰低垂着脑袋,声音发闷:“在想回去怎么向爷爷交代。”
“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吗?”
“当然,毕竟你是被我强行带走的,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最后一根小指涂完,梁辰几分颓丧地松开手,正要起身,刚被他放开的手伸过来,抚上他的鬓发。
懵然间,他意识到这是陈仅第一次打探他在想什么。
在哪种情况下,一个人才会对另一个人的所思所想抱有好奇?
仰头,对上陈仅的眼睛,梁辰清楚地看见漆黑瞳孔里倒映着的自己。
好似难以启齿,却又不想违背本心,陈仅轻抚着为他剪短的头发,感受柔软的发梢蹭刮掌心,久违地有一种不需要刻意模仿,也能体会到的脉脉情意。
“不是‘强行’。”陈仅认真而笃定地告诉梁辰,“如果我不想,你不可能带得走我。”
跟你一起走,是我自己愿意。
第30章 不甘心
大约是惯性,梁辰不敢深想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他只当陈仅这样说是为了减轻他的心理负担——这样也好,至少没有白逞英雄。
站起来的时候腿麻,梁辰扶着桌子缓一会儿,把剩下的半瓶矿泉水喝了个底朝天。
已是晚上十点,宴席应该结束了。
先开车把陈仅送回住处。到地方下车,梁辰帮忙把折叠自行车从后备箱拿出来,问旁边的陈仅:“拎回去还是骑回去?”
“骑吧。”陈仅说。
于是三下两下把自行车展开,交到陈仅手里的时候,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的脸,梁辰不大自在地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陈仅抬起的手顿了一下,大概考虑到是在外面,没有直接摸上去,转而指了指梁辰鬓角:“这里,沾了指甲油。”
梁辰顺着指引去摸,果然有一小簇头发被甲油糊在了一起,已经晾干了。
“没事,我回去洗头。”
这样说着,梁辰的视线沿着陈仅的手指展开搜查,当看到右手无名指甲盖上的一小块凹凸不平时,不由自主地干咽一口空气。
好像他的头发留在陈仅身上的印记。
昏黄的晚灯将覆在指甲上的颜色照成一种幽邃的绿,隐有光芒反射,并不晃眼,只会更吸引人的注意。
这个颜色果然很衬他。
梁辰对自己的选择很满意,目送陈仅骑车的背影消失在小巷尽头,返身回到驾驶座,回去的路上心情好到哼起歌来。
到家就哼不出来了。
在门口透过窗户瞧见客厅亮堂堂的,梁辰就心知不妙。进屋换上鞋,还没来得及往楼梯方向跑,就被坐在沙发上的梁建业叫住。
“回来了?过来坐。”
梁辰硬着头皮过去,在离梁建业最远的沙发落座。
梁建业看起来还算平静,似乎并没有生气。也没有提几个小时前宴席上那场闹剧,而是说了些工作上的事,末了夸他表现不错,部门的周经理和梁霄寒都给了很高的评价。
梁辰觉得梁霄寒夸奖他这事很魔幻,没忍住笑了一声。
梁建业看他一眼,脸上才有了些许愠色:“虽然工作上你的表现很好,但一码归一码,基本的社交礼仪都不顾了吗,当着那么多客人的面摔酒杯?”
总算回归正题,梁辰正色道:“那是手滑,不是故意的。”
梁建业哼一声:“那把陈仅带走也不是故意的?”
“我是看那个赵不……赵总喝那么多,怕出事才出的手。”梁辰把矛头往赵俊辉身上引,“万一他真在这儿干出什么丑事,传出去我们家也跟着丢人。”
梁建业不以为然:“陈仅的存在本来就够丢人了,为这事我们家被非议得还少吗?”
“那为什么要叫他来做事,不就是为了让他陪酒?”梁辰冲口而出,“既要挟恩图报,又嫌他的存在丢人,您不觉得矛盾吗?”
梁建业一霎瞪大眼睛,却又不知从何反驳,嘴巴开合半天,骂了一句:“混账!”
“胳膊肘尽往外拐,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姓梁?”梁建业气不打一处来,“明天别上班了,给我挨个给客人打电话道歉!”
梁辰知道老爷子固执,根本说不通,随意地应下便起身上楼。
回到房间,梁辰把自己扔在床上,抬起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分明回来的路上已经打好了腹稿,道个歉服个软,有的是办法避重就轻敷衍过去。可是一听到有人说陈仅的不是,他就心头火起,烦躁至极。
偏偏这份烦躁没有排遣的出口。梁辰知道,只从酒桌上把陈仅解救出来远远不够,想要避免此类事情再次发生,必须从根源上解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