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康安。
  今晨下过一场春雨,午后耀日又露出了云端。
  一天更比一天热了起来。
  谢朗被人推着,自明敏园里缓缓推了出来,东面的宫阙不日即将完工。
  这几日,他都留在园里同众人商议,何时将新帝迎入皇宫。
  最好便是,与此同时,能够迎皇后入主东宫。
  谢朗已经好几日没有回府了。
  他将进入牛车,便见一个家仆快马而来。
  他躬身入辇,低声拜道:“先生,北面传来消息,革铎死了。”
  死了?
  谢朗面色未变,只问:“如何死了?”
  家仆跪伏而答:“据说是被小葛木所杀。如今北项,覃氏风头一时无两。”
  小葛木杀得了革铎,倒是小看他了。
  谢朗沉吟片刻,缓声道:“晓得了,稍等三日,再报予新帝吧。”
  “是,先生。”
  牛车缓缓而动。
  谢朗闭目养神,家仆依旧跪在车中。
  谢朗的神情,分毫不变,可是车中气氛压抑,他的心情并不好。
  扶持革铎已逾十载,临到头了,却功亏一篑。
  饶是先生心性非常人所及,也定然大为不快。
  家仆于是只能一声不吭地跪着。
  过了一小会儿,他才复又听见谢朗开口问道:“找到高檀了么?”
  家仆脸上一僵,答道:“教中似乎还没有他的下落。”
  谢朗“嗯”了一声。
  下一刻,家仆却听见一声突兀的脆响,几上翻滚的茶炉被摔到了几下,青瓷的茶杯也碎了满地。
  谢朗抬手掀翻了小几。
  “先生。”家仆立刻伏身而拜。
  谢朗失态了。
  革铎身死的消息在康安自然瞒不了太久。
  当日下午,高恭便收到了革铎身死的消息。
  他对着信函,哈哈大笑了数声:“死得好啊,死得妙啊!哈哈哈。”
  革铎死了,老葛木老了,小葛木就是个草包。
  他放下信函,兴奋地背着手,在厅中踱来踱去。
  他又问传信官道:“周段陵还守在渡城么?”
  “回将军,正是。”
  “找到顾闯了么?”
  “回将军,没有,不过周将军说,顾将军似乎在服丹药。”
  “哦?”高恭来了兴致,“服丹,什么丹药?”
  “是北项顺教的一类妖丹,周将军说,他见过的服丹者最终大多力竭而死,形容枯槁。”
  高恭不由大笑:“妙极!”
  顾闯,堂堂一个威震四海的大将军,竟然也用上了妖丹。
  可笑可悲可怜!
  “你确定那个姓顾的就是邺城那个顾闯?”何璇犹不敢信。
  自青州到邺城,山远水远,鹤娘如何走了那般远。
  可是那个姑娘的样貌的确与鹤娘生得极像。
  普天之下,不可能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鹤娘。
  负责打探的何卫答道:“婆婆,千真万确,他们不说,可邺城顾闯确有一个女儿,据说养在烛山泊,年岁相当,更何况那个小孩儿的武功招式,虽然稚嫩,也瞧得出来是营里教出来的功夫。”何卫思索片刻,“至于当时娘娘何以到了邺城,兴许是因为当日顾闯亦在青州,彼时豪强揭竿而起,齐聚青州,顾闯身在青州,亦有可能,兴许一开始,便是他强掳了娘娘。”
  何璇眼神一暗,颔首道:“那个男人又是何人?”
  何卫摇了摇头:“他只怕是个顺教中人,昨日那一伙追击他们的顺教徒身上有他的画像,过两日寻个合适的时机,我再捉几个顺教徒好生问一问。虽然不知,姑娘与顺教有何渊源,不过……我看他与姑娘之间,似乎也生了嫌隙。”
  何家人,惯会察言观色,他们能在北项蛰伏日久,而毫发无伤,除却手底的真功夫,更是因为他们个个都是人精。
  何卫瞧得明白的事情,何璇更是一清二楚。
  昨日来时还不觉得,可用膳之时,二人之间,虽是沉默无语,可唤一声“剑拔弩张”也不为过。
  何璇又道:“这几日你好好看着他们,要是她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尽管去给她寻来。”
  顾淼想要走,想要立刻离开这个莫名其妙的鬼地方。
  什么北项人,什么粱羽白,什么康安,她通通不想再听,她只想早日回到邺城,找到邺城,回到从前一般无忧无虑的生活。
  第111章 至亲至爱
  夜色如水,虽已是暮春,可草原之上清冷的夜风也透过窗缝刮进了屋中,令人生寒。
  顾淼躺在榻上,辗转难眠。
  她是粱羽白的女儿。
  绝无可能。
  她是顾闯的女儿,只能是顾闯的女儿。
  她的阿娘嫁的是她的阿爹。
  她脑中思绪如一团乱麻,疏忽之间,便如一个不断旋转的涡流,要生生将她拖入其中。
  倘若她真是粱羽白的女儿。
  阿娘为何又会嫁给阿爹。
  她是真的嫁给阿爹了么?
  是阿爹强留她么?是鹤娘迫于无奈,委身于他么?
  当日,顾闯服丹过后,昏沉之间,说的那一句“鹤娘,是我对不住你”又是何意?
  如果……如果真是如此……
  顾淼。
  她真是姓顾的么?
  她做的这一切,她整个人,究竟还有何意义?
  顾淼闭上眼睛,只觉胸膛之间仿佛压了一块沉重无比的巨石,压得她五脏六腑难以承受,滞重得无法呼吸。
  远远地,抛开这一切就好了。
  只要能重回邺城,她就还是顾淼!
  她烦躁地翻了个身,睁开眼睛,却见窗上映出了叶影,窗外的蕉叶随风摇摇晃晃。
  忽然之间,似有一道人影突然而过。
  顾淼心头一惊,连忙翻身坐起,伸手拿起了枕畔的角弓。
  下一刻,门扉被轻轻叩响。
  顾淼起身,立到门后:“何人?”
  “是我,高檀。”他低声答道。
  顾淼蹙紧眉道:“你来做什么,你回去罢。”
  “你不想走么?”
  高檀是要趁夜而走?
  顾淼强压下心头的恼怒,拉开了门扉。
  高檀一身黑袍,冠发高竖,看模样似乎也未睡。
  她侧身,容他进门,合上门后,她开门见山道:“你有办法?”“
  高檀颔首,一时无言。
  顾淼等了片刻,仅剩的耐心所剩无多,垂下眼问:“是何办法?”
  高檀却道:“你为何不肯看我,你就如此厌恶我?”
  他为何问得如此直气壮,他为何敢问得如此直气壮!
  顾淼只觉一股怒意直冲额头:“你说我为何厌恶你,你为何要故弄玄虚地骗我!”
  “我何以骗你?”
  顾淼气得发笑:“事到如今,你还要骗我?”她捉过他的右掌,一字一句道,“你明明都记得不是么?你为何要假装你不记得?是求我可怜你?”
  说话间,她牢牢地盯着高檀,满意地见他的神色起了波澜。
  他的唇边像是浮起了一抹苦笑:“是啊,我就是在求你可怜我。”
  顾淼忽地一愣,她的右手却被高檀反手握住,她欲挣脱,却挣脱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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