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顾淼正欲答,却听他又道:“何谓不甘心,是你爹未死,我不甘心?还是你死了,我不甘心?”高檀笑了一声,“你爹与我,你从来都不曾信我。”
  “不是!”顾淼出声道。
  高檀目光晦暗:“为何不是?倘若不是,你会想要杀我么?”
  顾淼闭了闭眼,又道:“倘若我真想杀你,那一夜为何死得是我,而不是你?”
  高檀敛了笑意:“你就为了顾闯而寻死,倘若你信我一分,你便会晓得,我从来都不会杀他,顾闯自然该死,可是他与你血脉相连,我断不会杀他。”
  顾淼闻言,反倒凄凄一笑:“是啊,你自心胸阔达,能忍常人不能忍,可是,你从来都未曾对我说过,你说我不信你,你又何尝信过我呢?”
  顾淼垂下眼眸,眼眶忽地酸热,她抬起头来,再不看他:“十五载光阴,到头来,便如陌路。”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顾淼翻身落下床榻,高檀神色一变,旋即而起。
  顾淼利落地躲过了他的手掌,冷声道:“催情散并非不可解,我想你既然早就晓得谢四娘的计谋,定然也有后招。”她垂下眼,低了声,“你我之间,孰是孰非,再去计较也是无用,一场缘尽,你说得对,我阿爹再如何,也是我的阿爹,过去种种,你若耿耿于怀,我替他向你道歉,可是高檀,我真的不想再与你纠缠下去了。”
  顾淼硬了心肠,说:“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顾淼!”高檀的脸色森然,一双眼牢牢地钉在她身上,仿佛将她看穿。
  顾淼毫不避讳他的目光,只默然地立在原处。
  窗外的夜虫忽地鸣叫了一声,更鼓的响声接踵而至,在寂夜之中,分外惊心。
  高檀上前一步,正欲开口,窗外却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赤色的火把照亮了窗棂。
  “来人啊,地牢走水了!”
  府衙地牢在夜中忽然起了大火,孔聚跑了。
  纵然牢中有一具焦黑的尸骸,可是诸人心知,此具尸骸不可能是孔聚。
  夜中出逃,高恭和顾闯立刻令人在城中分头寻找,康安城门紧闭,孔聚此刻定然还在城中。
  然而,寻了大半夜无果,天明之时,孔聚依然无影所踪。
  此事自然惊动了新帝。
  齐良,如今的新帝听仆从来报,因城中的宫阙尚在修缮,他如今住在城东的明敏园,每日皆要见许多人。
  其中尤以高恭,顾闯,谢朗最为频繁。
  由于孔聚出逃,明敏园内外特意加派了许多守卫。
  四城门通行严查,整个康安城似乎都被翻了个底朝天,可惜三天三夜之后,始终难寻孔聚的踪迹。
  高恭在明敏园守了大半日后,方才折返回府,虽已过了戌时,刘蝉却才令人传膳来。
  她替高恭斟了一盏酒,闻言劝道:“夫君还是莫要心急,这几日瞧着都消瘦了不少,还要保重身体才是。”
  高恭定定瞧她一眼:“夫人贤惠,某受教了。”
  刘蝉抿唇一笑:“夫君莫要打趣妾身了。”
  她说罢,正欲抬手,再为他斟一盏酒,不料高恭却紧紧地捏住了她的手腕,笑问道:“这几日忙来忙去,我倒是忘了问一问夫人,可晓得孔聚的下落?”
  他虽在笑,刘蝉的心中却是一跳,连忙跪地,脸色大变道:“将军是在疑妾身?我只是个妇人,如何能晓得孔聚的下落,将军若是疑我,尽可来查我。”
  高恭哈哈笑了两声:“夫人快快请起!我不过是同夫人说笑罢了!”
  刘蝉抬眼,目中仿若含泪,嗔怪地瞧他一眼,柔声道:“将军好生厉害,倒真吓住了妾身。”
  高恭闻言一笑,一把拉她起来,扯下她腰间细带,拉着她径自入了内室。
  莹白月光洒了一地。
  高嬛睡到半夜,惊醒过来。
  她眨了眨沉重的眼皮,心中忽而下定了决心。
  她起身,换了衣裙与绣鞋,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
  天上月色犹亮,只是眼前避光的游廊昏暗黢黑。
  她暗中注意刘蝉的行踪已经有一段时日了。阿娘说得不错,行凶者是居棠,可是刘蝉才是纵凶之人,如若不是刘蝉,她的阿娘根本不会死。
  高嬛握了握拳,心中想道,她一定要替阿娘报仇。
  约莫是七日前,刘蝉令人在外采买了不少仆妇,都安置在府苑后的杂院里,大多分了差事。
  五日之前,却似乎有个仆妇告假回了乡。
  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刘蝉特意使人给了仆妇一块碎银。
  出手如此大方,高嬛便猜她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差事,要替刘蝉去办。
  直到前日,她在杂院外偷偷地好像又看到了那个“仆妇”,虽是傍晚,瞧得并不真切,可是却被她瞧出了端倪。
  是以,高嬛下定了决心,打算今夜,趁人睡着,再去瞧瞧那人。
  夜深的府衙清静无声。
  顾淼心烦意乱地难以安眠。
  孔聚莫名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便怕又横生了变数,顾闯不肯离去。
  再者,数日之前,她与高檀虽坦诚相待,可高檀离去时的表情,她记得一清二楚,虽因地牢失火,他匆忙而去,可高檀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顾淼轻轻一叹,索性下了榻,打算趁夜习剑,之后亦可睡得安稳些。
  她提着长剑走到园子中的空石地时,却见远远地一道身影,鬼鬼祟祟地朝院后而去,依稀是个身穿衣裙的女人。
  顾淼本不想过问,可定睛一看,又觉那个人影仿佛有些像高嬛。
  她暗暗叹了一口气,提剑跟了上去,可那身影冬拐西逛,在漆黑夜色中,转瞬没了影踪。
  一朵阴云缓缓飘来,遮住了头顶的月光。
  高嬛猫着腰,小心翼翼地来到了杂院外。
  院墙高耸,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翻过高墙,落到了她提前瞧过的草丛里。
  她缓了缓后,方才爬起身来,朝院中的矮屋而去。
  四下无声,她料想那“仆妇”肯定是睡得沉了,于是贴着窗户,透过窗缝,朝里望去,依稀可辨屋中人模模糊糊的身影。
  “她”侧躺在榻上。
  高嬛不禁瞪大了眼,想看得清楚,好在,阴云被风骤然吹散,月华又从天际洒了下来。
  那仆妇似乎在梦中翻了个身,朝外侧一转,露出了他的面孔。
  一张面目虽有些阴柔,可是高嬛绝不会看错。
  他根本不是仆妇,他是个男人!
  便是刘蝉偷偷养着的男人!
  高嬛惊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转瞬之间,榻上的男人陡然睁开了双眼,一双黯淡的瞳孔直直地注视着她。
  高嬛一惊,立刻转身要跑,耳边唯闻一声风响,窗棂“砰”地一声被人推开。
  她慌忙一看,竟是那个人跑到了近前,下一刻眼前,仿若月光一闪,高嬛便觉腹中一痛,低头看去,竟是一柄长剑插进了她的肚子。
  “啊,救命!”她的声音也变得低了,软绵绵地摔倒了地上。
  来人仿佛一笑,正欲拔下她肚子上的长剑。
  一支羽箭却从天而降,擦过他的脸颊,稳稳地扎进了身后的木柱上。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