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顾淼顿住脚步,深吸一口气,索性利落地爬上了枝头。
  雪白月光穿透枝杈,照在她的脸上,也照亮了高宴的脸孔。
  他面色犹白,目中含笑,问道:“如何?此处是不是观月的好地方?”
  顾淼根本无心观月,只压低声道:“你以后不能再唤我盈盈。”
  高宴挑眉,明知故问:“为何?”
  顾淼沉下脸,高宴却是一笑,凑近了些,附耳道:“你不若仔细思量一番,倘若我娶了盈盈,此局便可解?”他的气息微凉,拂面而过,惊出了顾淼一身鸡皮疙瘩。
  她忙退远了些:“你这话什么意思?”
  “将军大才,一举取下康安,可是高恭便会就此罢休么?与此大动干戈,不若真以姻亲巩固双方盟约,从长计议。”
  这个道,她当然晓得,但是……
  顾淼拉长了脸,正欲说话,却听高宴低声又道:“而我,却也不是真要娶盈盈。”他的双眼暗沉如墨,唇角笑意愈深,“我呢,无心姻缘,盈盈呢,也无心嫁娶,如此一来,岂不正好,做一对假夫妻,既结了两姓联盟,往后又少了许多烦恼。”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便是你不想做盈盈,你也可以做‘顾远’,等到高氏哪一日没了,我的去留你便随意处置。”
  高宴要娶她,做一对假夫妻?
  顾淼思索片刻,将才被他一番话绕来绕去,险些绕了进去。
  她冷笑一声,附耳道:“好啊,竟然你想娶盈盈,我便给你找个盈盈。”
  她的气息混合清凉微风一道擦过耳际。
  高宴面色一僵,忽觉身子左边,从耳朵到脖侧皆又麻又痒,他声音不由低沉了些:“你这话什么意思?”
  顾淼没好气道:“你说呢?”
  高宴回过神来:“鱼目混珠?”
  “珠,倒是不敢当。”
  高宴不由一笑,“你以为我就那么好糊弄,高恭就那么好糊弄,便是盈盈来了……”他的声音更低,“你真能让她去做顾闯的女儿?我就能娶个不相识的陌生女子?顾闯真能安心?”
  顾淼怔然不语,正要细想,却觉手背一凉。
  她低头再看,高宴的手掌盖住了她放于膝上的左手。
  他的声音萦绕耳际,恍若鬼魅:“好盈盈,不若细细想想我将才的提议,我们做不了恩爱夫妻,在人前,做一对夫妻便是,你是你,我是我,你照样做你的小将军,我呢,便是闲人一个,往后是去是留,但凭你心意。”
  “为何?”顾淼一时想不明白,高宴为何真要娶她?
  诚然,高恭最初让高宴娶她,是为结盟。眼下,顾闯虽取了康安,但潼南仍有孔聚,北面突兰之外还有北项,强敌环伺,为了巩固结盟,联姻是上选。
  可是高宴真能任凭高恭摆布,难道高宴也想做皇帝?
  顾淼不禁凝视他的脸,似笑非笑。
  不,高宴虽是湖阳“太子”,可是他太过喜怒无常,志不在此。
  那么,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高宴低声而笑,答道:“自是为了盈盈。”
  顾淼翻了一个白眼,一万个不信。
  她垂眼望去,高宴的手掌还牢牢按住自己的手背,她连忙收回了手。
  高宴凤目微闪,月色之下,真若脉脉含霜:“我今夜与你说的,尽是肺腑。如有半句虚言,叫我不得好死。”
  顾淼神色不变,一言不发地审视着他。
  高宴似是忽地想起什么来,又开口道:“还有一事须提前告予盈盈,他日若真成了一对恩爱夫妻,盈盈便有两个孩儿。”
  顾淼不由愕然地瞪大了眼。
  高宴似乎十分满意于她的惊愕,缓声又道:“她们是双生子,一个唤作念恩,一个唤作念慈,今岁将满三岁。”
  她自然晓得念恩与念慈。
  令顾淼大惊的是,高宴居然真地将她二人和盘托出,仿佛……仿佛真打定了主意要娶她一般。
  顾淼定了定神,道:“痴心妄想,你想娶顾盈盈便能娶么,高恭将军便能让你娶么?”
  父子之间早生了嫌隙,高橫死后,嫌隙愈深,他肯让高宴娶顾闯的女儿么。
  顾淼不信。
  第48章 一叶障目
  “你没有想过要娶顾家的女儿么?”二人对弈过后,高檀便告了辞,出门之前,谢昭华忽而问道。
  顾闯善战,欲定康安,与顾氏姻缘盟约,是眼下的上选。更何况,顾闯的女儿是独女,是他的掌上明珠。
  高檀怔然须臾,摇头答道:“从未。”
  他的确从来没有想过要以姻亲拉拢顾闯。非是不与高宴争锋,而是不屑。
  天下之争,倘若需要儿女情长为盟,未免可笑。
  谢昭华见他神色,心中一跳,明白过来。他有此一问,怕是唐突了师兄,不觉赧颜,于是拱了拱手,“高公子勿怪。”他挠了挠头,又说,“高公子往后定是欲寻一个真正的知心人,琴瑟和鸣,暮暮朝朝。”
  “无妨。”高檀却只笑了笑,转身而去。
  前院饮宴的喧嚣已歇,风清月朗夜,高檀放缓了脚步,心中不由想到,顾氏之女,在他的梦中,是他的“皇后”,虽不知其中缘由,可他真娶了顾闯的女儿,而她却对谢三说,她不想做皇后。梦中的“高檀”狼狈至极,岳丈谋逆,发妻离心,姻缘盟约又如何。
  然而,此刻他依旧须与顾氏交好。
  高檀脑中忽而又浮现出了顾远的影子。他抿了抿唇,竭力挥去脑中莫名而起的念头。
  琴瑟和鸣,恩爱夫妻,方是伦常。
  河县一夜,如今回想起来,恍若幻梦。入城以来,他有意无意地,疏远了顾远。
  高檀面色沉下,假以时日,他定能以礼自持,如常处之。
  脑中念头浮浮沉沉,回到房中之后,高檀索性提笔,静心写字。康安已破,廉州五万余众悄然四散,肖旗领了一众北上,高檀写了几行字,脑中复又想起了烛山顾盈盈,便落笔令肖旗往烛山泊一探究竟。
  梦中无盈盈,唯有顾淼。
  高檀不知不觉,在纸上落下了“顾淼”二字。
  他取过烛台,本打算裁掉这一行字,不料,烛台燃得久了,几颗烛泪顺势滴落到了纸上。
  其中一颗恰好覆在“淼”字之上,掩藏了其中一个“水”字。
  高檀心弦一颤,三水为淼。
  邺城虽无顾淼,却有顾三水。
  顾远。
  高檀愕然片刻,手中一松,笔尖落到纸上,顷刻晕染出一大片乌黑的墨迹,将顾淼二字全然抹去。
  高檀缓缓眨了眨眼,心中惊涛骇浪渐渐平息。他就着近火,将信纸烧成了灰,不免自嘲地低沉一笑。
  三水这个名字本就古怪,一叶障目,他何其可笑。他委实太过在意顾远,反而拘泥不悟。
  刻意压抑,自疑自弃,却从来未想过,三水为淼,她是顾淼,是顾闯的女儿。
  倘若怪梦为真,顾远便是顾淼。
  高檀放下了手中烛台,一时心绪如麻。他索性推开轩窗,任由冰凉夜风卷了进来。
  高檀的脑中清明了几分,细细一想,若真是如此,顾远执意要领高嬛出走,倒是有迹可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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