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高檀!
  顾淼骤然醒了过来。窗外的天光大亮。
  她转了转眼珠,才见竹窗上的方格子被日光投在青砖上,一格又一格,宛如无子的棋局。
  对,这里是湖阳,不是顺安。
  她摸了摸额头,触手冰凉一片。
  她出了冷汗。
  顾淼深吸了一口气,加快的心跳缓慢平息。
  她从来没有梦到过从前,兴许是昨日提到了顺安,她才忽而梦到了顺安旧事。
  她晃了晃脑袋,走到院中,捧了冰凉的井水洗面。
  冷水拂面,她深吸了一口气。
  此一时,彼一时。
  顺安再不是当初的顺安,她也不是原来的顾淼了。
  洗漱罢,她从院后走到了屋前,只见竹舍前的榕树下,已然立着一个人影。
  高檀。
  乍然一见,她情不自禁地,与梦中人相较。
  眼下的高檀,唇边挂着一抹浅笑,朝她拱手道:“远弟。”
  全然不同,面貌相似,举止相仿,可全然不同。
  顾淼不知为何,心头松了一口气。
  “你寻我有事?”语气多了一两分戒备。
  高檀神情未变,目光落在他浸湿的发梢上。
  他记得,此处院后似有一处深井。
  顾远面孔微白,衬得双眸愈发漆黑,如同两丸黑石浸在深潭中,耳畔的乌发浸湿,水珠顺着发梢一颗又一颗往下滴落,可是唇色却是殷红,犹似被水浸过般湿漉漉。
  高檀恍然,移开了眼,徐徐答道:“昨日,未曾寻得时机给你,今日我便前来。”说着,他从袖中摸出了一个玲珑的白瓷瓶,约有半指大小。
  顾淼皱眉:“这是何物?”
  “解酒丸,只需一小粒,便可解酒。”
  顾淼拒绝道:“我不要,我的酒喝得不多。”
  高檀仿佛不觉冒犯,只好脾气地又道:“你若不需要,尽可赠予旁人。”
  莫非是想讨好旁人?
  顾淼心中冷笑,并不伸手去接,转而说:“还有别的事么?将军来了湖阳,我们每日都要去见他,若无别事,我得进屋收拾收拾。”
  原以为高檀会知难而退,而他却是一笑:“如此甚好,我自与远弟同去,你有所不知,今日顾将军与将军兴致正好,商定在聚贤堂前,切磋武艺,将军知晓我师从于你,自与你一道而去。”
  顾淼一愣,想不到阿爹还能有这兴致。
  不过他与高恭惯来明争暗斗,此等良机,他确实不会放过。
  此时已近巳时,顾淼只好速速更了衣,戴上兽骨扳指,选了角弓,随高檀往聚贤堂去。
  日光遍洒,堂前围满了人,两面偌大的旌旗各立东西,迎风招展。
  顾淼与高檀在此地分道扬镳。
  她径自走到了东侧自己的旌旗之下,顾闯盘腿坐在旗杆下,面前是一方小几,而高恭坐在西侧的旗下,双方各据一角。
  犹为古怪的是,高恭身后站了一旁穿黑衣的人,他们的脸上都带了节庆里才会戴的傩面。
  五颜六色,神态各异,一字排开,诡异非常。
  “这是何意?”顾淼低声问一侧的齐良。
  齐良笑答道:“切磋比武,不论出身,高恭选的武人,都是高氏的武人,遮了面目,比武之时,便可无所顾忌。”
  “无所顾忌?”
  齐良解释道:“比武当是点到为止,只是孰优孰劣,尚需公平,我猜,对面的武人里,既有高家的公子,又有寻常的兵卒,遮面不识,皆着缁衣,才能不‘让贤’,不‘偏帮’。”
  顾淼扫过一眼对面人拇指上的扳指,竟连扳指都戴得一模一样。
  “那我们呢,我们也要戴傩面么?”
  “自然,公平起见,你也去选一张傩面吧。”
  射艺,箭术,若是戴面具,不免是个累赘,若是对方戴了,自己不戴,未免胜之不武。
  顾淼往一侧石台看去,上面果真摆了几张怪异的傩面。
  她选了一张青黑交错的獠牙像,覆于面上。
  她悄悄问齐良:“可知对面的武人都有谁?哪一个是高宴?”
  对面好几个武人,身高极为相似,她虽见过高宴,可还不能从中分辨谁是他来。
  不知高檀会不会比武,他将才分明也是朝西侧而去,他今日穿的月白襕衫,若真要比试,定然也要换下衣装。
  齐良摇头答道:“我恐怕不能辨认其中何人是高宴,将才我们来时,他们已然戴了傩面。”
  顾淼“嗯”了一声,过了小半刻,只见对面又来了好几个装扮相似的人,缁衣皂靴,头竖黑冠,打扮毫无差别。
  她凝眸细看,确定对面头覆青红鬼面的人,便是高檀。
  她认得他的手,箭袖下露出的双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
  更为明显的是,他的右脖下方,衣领之下,有一颗不起眼的朱红小痣。
  顾淼脸色沉了下来,索性转开了眼。
  堂前锣响了三声。
  第一轮比试,比的是射艺。
  顾淼在邺城从无败绩,印象中,似乎湖阳也没有什么犹善射艺之人。
  先射箭的是高氏一方,她只管抱臂观看。
  草靶立在南面,距离约莫十丈远。
  上靶之人不多,却也不少,可正正射中靶心的,唯有戴石绿傩面的人。
  顾淼猜,他兴许是高宴。
  最后一个方轮到头覆青红鬼面的人。
  他拉弓如满月,羽箭飞出,力道犹有不足,勉强上了靶,可是并未射中靶心。
  高檀竟然没有射中靶心。
  顾淼抿了抿唇,他是故意的?
  十丈于高檀而言,不算太难。
  她朝他望去,却与他的视线恰恰相撞。两人旋即转开了眼。
  无趣,本事又不凭真本事。
  心眼着实太多。
  顾淼转了转手上的扳指,俯身去挑了一只箭筒。
  “轮到顾将军了。”高恭笑眯眯地朝顾闯一抬手。
  顾闯抱拳,拍了拍顾淼的后背,低声说:“你先去,定要杀他们个下马威!”
  顾淼背着箭筒走到了,堂前中央,她抬手拉弓,视线正对草靶,轻松地放箭,正中靶心,不偏不倚。
  “好!”顾闯立刻抚掌大笑。
  接下来上场的武人,又有二人正中靶心。
  顾闯脸上挂着笑,对高恭拱手道:“贤弟,承让承让。”
  高恭并不见恼,只无可无不可地笑一笑,说:“好说好说,下一轮便是剑术。”
  顾淼不爱用剑,并没有称手的佩剑。
  她在石桌上,选了一把铁剑,入手微沉,可是刀锋犹泛冷光,是一把利剑。
  比剑,便是一对一比试,这一回,顾闯令她最后上场。
  先前射中靶心的石绿傩面的武人,轻易赢了比试,不过十招,他便赢了顾氏这一方的武人。
  顾淼愈发觉得此人便是高宴。
  轮到高檀时,他与对手似乎不分伯仲,有来有回间,他仿佛才“勉强”险赢了此局。
  顾淼默默翻了一个白眼。
  轮到她出场时,对面走来了刚才那个戴石绿傩面的人,她心头一跳,又数了数对面的人数,才发觉,对方确实仿佛少了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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