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陈桥没得到满意的答复,还欲再说,走了一半的帝王骤然回眸,隔着纱帘陈桥也能感觉到那一道目光犹如利刃般刺来,他瞬间如芒在背,不敢再说。
太监扬声退朝,百官跪拜之后退殿而出,姚文罗停在原地,直到裴元俭动了,才抬步,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
直到其他官员的背影被宫墙掩去,才快步跟上,到了跟前,又堪堪止步,仿佛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一时快语犯了大错,想来挽回又畏惧的踟蹰,深深一礼,懊恼道:“下官方才不慎冒犯,还请裴大人见谅。”
裴元俭并未理会,甚至连稍顿都没有,径直从他身前走过。
承极殿。
这是一座废弃的殿宇,里面早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尘土,到处可见蜘蛛网。殿内被黑布遮着窗,透不进半点光亮,阴冷和腐朽的气味张狂漫延。
一阵脚步声响起,旋即亮起一道火光,映出明黄绸缎。
崇祯帝举起火折,往前凑近,照亮一张画像。
画作色调清新鲜妍,笔锋着墨疏阔明朗,看得出是男子所作,却含着细腻情意。
只因为,画像上是一名女子。
晴空无云,盈盈绿水,一叶扁舟缓缓拨渠而过,舟上女子钟灵毓秀,翩然山水间笑容明媚,比之满池荷花还娇美三分。
灯火照进那双明亮含笑的眼眸,仿佛活过来般,对着画像前的男子微笑。
画像前的男子一时愣怔,瞳孔渐渐失焦,仿佛失掉魂魄般进了那方世外桃源般的山水之间,唇角不知何时已然露出缱卷深情的的笑意。
“皎皎。”他呢喃着,声音极轻,仿佛怕惊醒画中人一般。
直到苍穹边泼泼洒洒晕染出一片灿烂金红,才转身离去,背影有一股难言的落寞。
昭庆殿。
等候在外的大太监看到回来的皇帝,吩咐人去沏茶,便低垂着眼跟进去,似乎对皇帝一个人消失大半日并不好奇,顺带关上了门。
“陛下,方才中书侍郎谢大人来过,半个时辰前方才离去。似乎仍是水患之事,谢大人看起来颇为忧心。”
自从赣州水患呈报朝廷之日起,谢大人立时便主张拨银拨兵去镇守救援,朝堂之上被驳斥后,便到昭庆殿外等候,直到今日也是如此,烈日,淋雨都不肯放弃。
往常才智夺人之名都好似传言美化,非但不知进退,还单愣愚蠢,十分的不识趣儿。
“嗯。”皇帝坐在龙椅,神情疲惫的闭着眼。
“长公主一事。”皇帝突的出声。
大太监心突然一颤,竟徒生逃避之意,却在行动时止住,骤然回过神,心中也觉荒谬。原来,他竟也还怕。
皇帝觑他一眼,脸上表情淡化近无。
裴元俭的话却骤然浮现在他脑海。
——陛下在上,为臣者自当听命行事。
是啊,他已然是皇帝,而且是掌权多年,根基深厚的一国之君,天下不过他一己之念。
他为何还要为那一点微不足道的顾忌,而被迫改变他的想法。
皇帝眸光渐深,道:“命礼部尽快择选吉日,迎长公主殿下回京。”
“陛下。”太监眸光一闪。
“既然谢如琢如此挂心赣州,便封他为迎回公主的特使,顺道准他去一趟赣州。”
“老奴遵旨。”
皇帝看着他老迈的背影,微微眯眼,城府尽沉胸中。
裴元俭听到这个消息,脸上神情并无意外。
薛殷耐不住好奇,“大人,朝堂之上,您为何要帮那姚文罗?”
旁人看不出,可他却隐隐猜出一二,大人此话虽没有让陛下立时改变决定,但,不做决定有时候已然是一种决定。
毕竟,陛下没有当朝否认,就透露出太多含义。
陛下,有意让长公主回京。
毕竟,他们的这位陛下,最不喜有人违逆,更不喜他们这些奴“不听话”,大人的话无形将陈桥的话归在陛下的对立面,那么,陛下本来的犹豫不决就会减弱三分。
裴元俭撂下笔,一双平静地眼眸,注视着刚写成的一副字,唇角竟然勾出一丝久违的笑意,却让人觉出灰烬中蕴蓄迸溅、烈火吞噬的疯狂。
“谁说我是在帮她。”
他有预感,姜回回京。
盛京将变。
那么,他不妨,推这一把。
作者有话说:
谢谢喜欢~鞠躬。
第72章 、世子妃
◎过往◎
盛京三月,夜里寒气尚存。
黄昏时,大内的圣旨便到了,谢如琢恭敬接过圣旨,侯府下人打点送离宫人后,一个人在原地矗立良久,最终沉默不语地回了前院,连晚膳不曾用。
谢夫人猜想着谢如琢定是因突至圣旨情郁不佳,又想到他已多日为赣州水患忧心,不曾好好用膳,恐积了病气。
饭用了一半便去厨司亲手做了清淡可口的鲜笋炖鸡汤,着丫鬟拎着食盒一并往净尘院去。
“迎公主回京固然是大事,可世子是为赣州水患忧心,怎就搅和在了一起。”丫鬟颇有些不愤。
“好了。”谢夫人皱着眉心斥责,圣旨岂是这小丫鬟可以议论的,一旦传出去,还以为是谢府对圣上有不臣之心。
谢夫人扭头看了一眼这小丫鬟,已然打定主意回去便将她派去后院做个浣衣见不到外人的活计,免得胡言乱语连累了谢府。
小丫鬟自知说错了话,刚欲谢罪就被谢夫人板着脸止住,便只好呐呐住嘴,她是个单纯心大的,不一会就被两边的胭脂色匀的海棠花吸引了。
却不想,走向这侯府世子院落的路,竟然越走越发孤寂清荡,曲径通幽。
她心中一讶,往常见惯了谢府不动声色的富贵锦绣,也就不曾在意这路上风光,现下越想,奇怪中又觉本就如此。
世子出身文渊侯府,相貌、才学皆凤毛麟角,乃是这世间不可多得的才俊,一入太学便名声雀起,盛京学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新历永和六年高中状元,跨马游街,一时以为神仙下凡,更不知引得多少学子艳羡、多少女儿家丢了芳心。
更是被陛下钦点入翰林院,将来必定位列内阁。
谁知,他却自请去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鄞县做了一个小小知县。
满朝为之诧异。奇怪的是,陛下竟然同意了,而谢太傅也并无异议。要不是知道谢如琢自幼由祖父教养,又是侯府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他们还以为谢家有将世子换人之心。
丫鬟冥思苦想,也想不出这堂堂侯府世子为何摆着眼前唾手可得的富贵前程不要,非要自苦,连院落都要挑选的如此幽僻,活的和那些清贫小官一般无二。
若是想要博一个好官声,谢家摆在那里,也不必做到如此,先不说旁人未必知道,就算知晓若非亲眼所见,也必是如她一般,断然不肯相信的。
一进院中,那种孤清寂寥便化作深深凉意,抬目满地竹影参差,苍苔深浅。
屋内烛火照出一道人影,谢夫人顿了顿,打发了丫鬟才上前推开门,却还未踏入,便被一道清淡眸光针刺般僵怔在原地。
“琢儿,三年了。你还不能原谅母亲吗?”谢夫人眸中水光颤动,声音哽咽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