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罢罢罢。他虽然早知道自己作为中学网球选手的人气很高,但并没有以自己的人气去毁掉他人人生的兴趣。
  在感情关系中,倘若有一方过于依赖另一方,那这段关系的影响他坚信永远是负大于正。
  刚刚女生的坦白中,哪怕只有十分之一是真话,他都会坚定地与对方分手。
  “没关系,没有盲盒也无所谓。”不知是否同样为礼仪习惯所致,男生的语调中带上了对另一人的安慰:“本来我也不是很相信sns上的都市传说。”
  “那你还愿意白跑这一趟?”檎奈的语气里掺杂了吃惊。
  “并不是白跑。我本来就没怎么来过水族馆这种地方……”
  “能有机会和你一起来这里,”他说,“我其实一直很高兴。”
  人群往前走动,两人跟着水流一般的人群往前行,展馆蓝色的海水透过光线划过玻璃,照在他白皙的肌肤上,投下安静的倒影。
  幸村往前走了几步,才注意到另一人没有跟上来,他回过头,看到对方还站在原地。
  “怎么了?”
  将他眼中的疑惑与关心看得真真切切,果汁还在她口中咀嚼,但已经完全索然无味。
  她撒谎了:最真切的爱,并不惊天动地。而是永远最心平气和,百无聊赖——
  真没意思。
  时间仿佛一下子慢了许多,直到少女再度开口。
  “既然是情侣,前辈你能抓着我的手吗?”她举起没有举着水晶果汁杯的那只手,雪白如葱的手指弯弯,同样是海蓝的海水光影,薄荷色甲面闪出耀眼的银光,“十指相扣的那种。”
  “这样除了你我,就谁也都不会知道我们是告白失败的一对了。”
  如果有情侣在水族馆告白成功,拿到隐藏款盲盒的可能性是100%——
  幸村不赞同:“你没必要为了我的事情做到这种地步。”
  “那你能为了我做到这一步吗?”少女的眼睛笑成两道弯弯的月牙,谁也看不清那笑意是否有到她眼底:“牵着我的手,永远不放开。”
  “完全可以。”他的回答没有一丝迟疑。
  谦廉有礼,温润如玉,就是绝不松手。
  ……
  幸村知道檎奈并不是表现出来的形象:一枚笑容十足的活力炸弹。
  如果剥下日常的面具,睁开在每个人灵魂自我中的真视之眼,在靠近之前,他能清楚看见,对方笑容下藏着森冷的冰块,漂浮在广阔无边的海中。
  敷衍、轻浮又花枝招展的性格。就连掌中少女指骨上敷盖的浅浅白肌,也仿佛色彩缭乱的斑斓百花中突兀涌现出一只苍白的蜉蝣。
  极度自我中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什么有趣就来什么,真心严匿,谎言遍地,一等星一样的闪亮笑容下,是对他人感情的嘲讽与戏谑。
  谦谦以对,十指相扣。
  他以轻松温和的笑容掩住心中突然想要吃掉掌中那只手的愤怒与欲求。
  吃掉了就能再也不分离吗?那怒火就同他的爱意一般,来得毫无理由。
  你对我的告白长文,里面是真的有一句真话,还是全都是对我的讥讽与嘲笑?
  “‘蓝色小海豚佩吉’的发放点在馆内的海盗船餐厅。中午去那里吃饭可以吗?”
  “好呀。”
  第83章 3.疑虑的绘本
  3.疑虑的绘本
  她的记忆是从两句话开始的。
  “活着没什么用。她在那一边,我去找她了。”
  “你替我待在这里吧。”
  这么轻描淡写的两句话下,她睁开了眼睛,然后发现自己坐在北海道大地震海潮的灾难儿童里,没有人领的孤儿,没有物资的灾民,没有人手的志愿者。
  一群人,乱七八糟。挤在黄色木板的体育馆里,小孩的哭声,大人的尖叫声,吵得灵魂像是要碎掉,当下坐不住,猛地坐起,拔腿,像陀螺一样疯狂转圈。
  像疯了一样原地乱转的小孩,被路过的志愿者抓住了。
  “不要乱跑!会撞到人的!”
  神魂离体的妇女会被你撞到;死里逃生颤颤巍巍的老人会被你撞到;不知是死是活的婴儿会被你踩到;清算捐助物资的志愿者会被你撞到;偷偷潜藏暗中拍摄灾后实景鼓舞社会舆论的八卦杂志记者会被你撞到——这点绝对不可!
  喋喋不休地教育了一顿之后,志愿者才留意到面前小孩不对劲。
  厄运骤降,天灾人祸,面前还有个严厉教育的大人,这家伙居然没有一点反应。
  五官?看不清。薄荷色的头发湿漉漉紧贴脑门,就像海藻潦草地包住瓷器,每个凹凸都有海水的气息。穿着短裤球鞋,潮湿老旧的深棕色大人衬衫,宽大的裤筒下露出的两条腿,直挺僵硬,一片泛青的惨白,膝盖都不会弯折,就像刚从水里送出来的尸体。
  你叫什么?有父母吗?你多少岁?以前住在哪里?你是男还是女?
  ……完全没有回答,志愿者放弃了询问。
  问了几个幸存者,他们也不认识这个小孩。再加上身上陈旧过时、且不符合尺寸的大人衣物,没有家人的几率极低,但被大人虐待囚禁的几率又是极高。
  但是天灾在前,哪有空管这个?
  让志愿者感到大祸临头的是,这个像是从海中走出来的小怪物,开口所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对一旁哭着跪在溺死的小孩前的母亲道:
  “声音好难听。可以闭嘴吗?”
  周围人都惊愕地看着她——虽然出自女孩的声音像黄鹂般悦耳,但内容难听无情得无法入耳——志愿者几乎要呛不过气。
  她看了看地上的小孩尸体,下一句更加真心诚意:
  “他会死,你应该很开心,应该大声地笑才对呀。”
  你能不能不要说话了——不只是志愿者,周围人同时捂住了嘴。
  虽然地上的小孩尸体,露出的皮肤形形色色,显然被家暴的痕迹;虽然看似哭嚎的母亲,衣袖下手臂上针孔点点,隐约暗示着什么;虽然小怪物和小孩尸体一样,穿着陈旧过时的大人的衣服,而罕见的互相理解往往出自某些微妙的共同点……
  总而言之,志愿者大笔一挥:“脑袋进了水需要早点安置!来这边!对,就是说你,早点走人吧!”
  就这样,各位志愿者紧急调动人脉人手,她被送到了千叶的孤儿院。
  一周后,一个老妇人把她领走了。
  “我对你的一切传闻都已知晓,那些都是灾难的后遗症,我不介意他们把你说成如何古怪孤僻的小孩……你无需介怀。”收养当天,老妇人这样安慰她,“你在那场灾难里失去了太多。”
  “但我同样听孤儿院负责人说,你很难对他们给你登记的新名字有反应,更换了好几个都这样,他们用那些名字叫你的时候,你根本对不上号,表现就像他们在叫一个这世上没有的人……我想,你也许潜意识里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灾难让你失去了太多,但并不是全部。你若能找回名字,一定也能找回这个名字背后的某一个人。那是你给自己留下的唯一一个,在这世上的真实位置。”
  “而他也像你一样,在等这个瞬间,等了非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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