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 第66节

  辰大管事在前头引路,谢明裳被好友带领着,两个小娘子乖巧地入后院拜见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刚用完晚膳,穿一身家常的秋香色轻绡长裙,懒散斜靠在罗汉床上打量:
  “听说谢家小丫头被罚了?关去耳房饿了两日未给水食?瞧着倒不显憔悴。”
  谢明裳心里感念大长公主在谢家落难时的提点,说多了又怕坏了萧挽风布置好几日的大戏,只行礼拜下:
  “殿下恕罪,等河间王上门当面解释可好?”
  大长公主似笑非笑地拿团扇指她:“你们啊。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就会闹腾,下次别闹腾到本宫面前,当做看不见了。”
  挥挥手,吩咐她们退下。
  谢明裳:……?
  大长公主今天这么好说话的吗?
  轻易过了大长公主这一关,谢明裳还在边走边回眸打量,端仪拉起她直奔自己的院子。
  两人从前就时常去对方家里玩耍,谢明裳对端仪郡主的住处并不陌生,领着兰夏和鹿鸣熟门熟路地歇下了。
  半夜迷迷瞪瞪地突然被推醒。
  端仪带三分紧张神色坐在床前:“河间王上门讨人了。”
  “衣裳穿好。走,我们去屏风后头听他和母亲说什么。”
  谢明裳接过温水浸过的凉帕子擦脸,人清醒几分,迅速起身穿衣。
  ——
  亮堂堂的厅堂火烛,映出主宾三位的身形。
  萧挽风和大长公主姑侄两个在会客厅堂里分主宾对坐;
  大长公主府的莫驸马,坐在下首位作陪。
  端仪郡主悄悄地一拉谢明裳,两人蹑手蹑脚地从内室通道走近会客厅堂,贴着墙角转去大屏风后。
  透过六座琉璃屏风的缝隙,四只乌溜溜的眼睛不出声地往外探看。
  萧挽风身上依旧披着白日出城阅兵的两当铠,显然在城外接到消息后直接登门,铠甲在灯火下明晃晃地反光,坐着不言不语,压迫气势却惊人。
  大长公主也不说话,斜靠在罗汉榻上,只管上上下下地打量这位多年不见的侄儿。
  偌大的厅堂静默久了,便显出尴尬。莫驸马坐不住,带笑开口打圆场:
  “都是自家人,有何事不好开口?挽风,半夜登门,想必有急事。有话直说——”
  “谁要你多嘴?我们姑侄说话,你出去。”大长公主淡声道。
  厅堂里尴尬的人成了莫驸马。
  莫驸马起身匆匆倒退出去,临走前关上了门。
  谢明裳眸子里带思索,望向莫驸马狼狈离去的背影。
  大长公主府的辰大管事曾经带给她一个故事。
  故事里的天骄贵女对白马入京的小将军一见钟情,历经波折,最后喜结连理,也算是个好结局。
  怎么眼前瞧着……大长公主和驸马,关系不大好?
  厅堂里剩下的姑侄俩开始闭门交谈。
  大长公主对萧挽风开口时,语气也谈不上客气,胜在直截了当。
  “为你后院那位谢六娘来的?”大长公主单手支颐,开门见山跟萧挽风道:
  “我只有一个女儿,谢六娘是阿挚结交多年的好友。阿挚心疼她,接来家中住几日,不碍着你什么。回去罢。过十天半个月,等你的新王府整治好了,我这处把人直接送过去便是。”
  萧挽风对这位姑母的态度还算客气。
  “半个月太久,两日后侄儿登门接人。”
  大长公主并不应诺,慢悠悠晃起团扇。
  “怎么,眼前见不着人,舍不得了?之前把人关在耳房三天不许吃喝的威风呢。消息传来,险些把我家阿挚气哭了。连我这边都来不及禀,直接点了一百将士冲去把人抢来。谢家和本宫倒是无甚交情,但我这做母亲的,怎么也得护着女儿的颜面。”
  萧挽风皱了下眉,道:“劳烦姑母把人请出,问问谢六娘自己的意思。她若愿意跟侄儿回去,还请姑母不再拦阻。”
  “哟。”大长公主笑了。
  “你还吃定人家小娘子了?我看谢六娘不像忍气吞声的性子,她家里什么把柄落在你手里,叫她任由你摆布?”
  气派堂皇的琉璃屏风
  后头,端仪郡主气得喘不匀,猛扯谢明裳的衣袖:“你可千万别想不开跟他回去了!我定说动我娘,叫长公主府给你撑腰!”
  大长公主眼尾带笑瞄一眼屏风背后闪动的人影。
  她在罗汉榻上换个姿势,团扇继续慢悠悠地扇风:“才入夏的天气就有蚊子了?耳边嗡嗡的吵人心烦。”
  谢明裳反扯了一把端仪的手,端仪倏地闭嘴。
  萧挽风也瞄了眼光华耀眼的琉璃大屏风,视线转去其他方向。
  “姑母误会了。我和谢六娘之间并无把柄,更谈不上摆布。姑母可单独问她。”
  “今夜登门拜见姑母,厅堂有杂音,劳烦姑母换个清静地。”
  大长公主拿扇子柄敲敲木扶手,“不必换地方。阿挚,听够了便下去。你放心,为娘不发话,长公主府不至于连个小娘子都留不住。让为娘和他单独谈。”
  端仪赶紧一扯谢明裳,两人静悄悄的沿着墙壁转回内室。
  起身时难免细微响动,外头坐着的两位应都猜到屏风后藏了人。
  谢明裳人已走近内室通道,忽地回瞥一眼。
  透过琉璃屏风座的缝隙,萧挽风端坐交椅,目光直落在她身上。见她停步回眸,两边目光一碰,细微地弯了弯唇。
  她如今可以清晰地分辨出了,这是见到她的愉悦神色。
  端仪在前方气恼地嘀咕:“我还当他为你深夜而来,心里多少记挂你几分。你被他关了两日,饿了两日。你看看他,哪有一句问起你死活!”
  谢明裳:“……唔。”
  谢明裳瞥一眼周围提灯引路的众多女侍,把“他没饿着我”五个字吞回去:“回院子私下说。”
  两人轻声交谈着回返端仪的院子。
  关起门窗,命身边几个亲信女侍看守庭院,端仪在屋里说悄悄话。
  “听我娘的意思,这回要把你留住个十天半个月。等他的新王府建好了,再把你送去。”
  河间王的新王府,不就在长淮巷,谢家宅子原址?
  端仪在回程路上思虑许多,有个大胆的想法在脑海里成型。
  她郑重道:“我有个主意。我明早就给谢家你母亲那处递消息。叫她那边提前安排起来。”
  “隔十天半个月,母亲送你去新建成的河间王府,你只管去。”
  “河间王领着他的人新搬入王府,肯定少不了琐事挪腾。众人又刚搬去陌生所在,人生地不熟,就算两百亲兵日夜巡值也不大顶用。但那片地界你熟啊。明珠儿,大好机会不容错过。”
  谢明裳神色微微一动,视线抬起。
  端仪郡主也压抑着隐隐激动注视过来,在灯下握住谢明裳的手。
  “我尽量让母亲多留你一阵,给谢家留多一点布置安排的宽裕时日。争取……一举成功,逃离魔爪。”
  谢明裳失笑,反握了握端仪的手。
  门外把守严密,屋里只有一心向着她的好友,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她附耳过去,悄悄道:“你的心意我收下了。”
  “有件事我原本看不清晰,也就一直瞒着没和你说。就连家里也不知情。但最近我看清七八分了。河间王这人虽凶性,性子却护短。我自入了他后院,他似乎把我圈进他的地盘里……总之没伤过我。这次所谓三日不吃不喝,假的。”
  端仪大为吃惊。吃惊之余发起了怔。
  “假的……为什么要假装罚你?”
  “嘘,这要问河间王自己了。他今夜找你母亲单独说事,兴许你可以悄悄地问一问你母亲。”
  端仪坐着琢磨了好一会儿都回不过神:“三日不吃不喝,假的?”
  “没饿着我。”
  “难怪你瞧着气色不错……哎哟!那我把你抢来,岂不是犯了五表兄的忌讳!”
  “我倒觉得正中他下怀。不论他为何要安排这场假惩戒,反正,有你突如其来把我抢走,旁观的人必定疑心尽去了。”
  端仪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我误打误撞地还抢对了?那你母亲那边呢。我还要不要给谢家送信安排你逃脱的事了?”
  谢明裳想了想:“信还是送。告知母亲我的近况,免得她担心。”
  “和母亲说,先不急着筹备。河间王府如今热闹得很,我多留几日看看热闹。”
  端仪露出点困惑的神色,又带心疼握紧了好友的手。
  “机会难得。错过这次搬家的机会,下次脱身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谢明裳不甚在意:“人的一辈子长着呢。”
  一辈子长的很。没必要瞻前顾后,被恐惧驱使而匆忙行动。
  河间王府的这位主人表里诸多矛盾,迷雾重重,她看他仿佛隔着云雾打量远山,捉摸不透。
  留下的兴趣,超过了逃离的兴趣。
  河间王心中有什么图谋,他不曾告知,她也没问。
  看在他对谢家人不错的份上,他想要做戏,她协同他唱好这出大戏,也算对得起他这些日子的厚待了。
  ——
  门户紧闭的待客厅堂里,只有团扇偶尔来回扇风的动静。
  琉璃屏风后大胆旁听的两位小娘子静悄悄地离去了。
  在大长公主打量的视线中,萧挽风环顾四周,目光扫过美轮美奂的精巧布置。
  “姑母人在京城,心在远野。正所谓‘大隐隐于市’。京城朝野交口称赞姑母识大局。”
  大长公主微笑:“谬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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