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邵鸷第一次见到她,便是她手中拿着箭弩,用左手慢慢擦拭着弓身,面目英朗,唇边勾起一抹像是忍不住而漾开的笑弧,侃侃道:
  “我乃丞相之女,自幼文承元秀君,武拜隐士高人习得箭术,且弓马娴熟于狩猎常居为首,幼时亦是圣上的伴读,家母时年救济灾民,驰名天下,何以惧你?”
  她眼前涉世未深且嘴皮子不灵活的陈家男郎气愠堵心,一下子当街晕倒在地。
  第二日还被压着来给她赔礼道歉。
  *
  邵鸷一直对钟逐音颇具好感,心怀欣赏之意。
  大概是种“平生莫恨无知己,英雌自古识英雌”之感。
  出了邵宗颐那件事后,她天天大念邵宗颐真是个蠢材,出了大丑,心中对钟逐音除欣赏外又夹杂着歉意。
  她觉得是自己的管教不严,从而给钟逐音带去了麻烦。
  不过她脸皮子薄,性子暴躁,也怕钟逐音不搭理她,这件事就这么大起大落的过去了几年。她时常刻意地避着钟逐音走,只是她又总觉得如果不将这件事解决,它会成为她一生的心结。
  她决心要找个恰当的时机,与钟逐音好好谈一谈。
  *
  在此处听了半晌,见那两人又将话子引到别处去了,钟逐音也懒于继续听着,拨弄几下腕上腾蛇玉镯,微觉无趣,扯着梅胧拂袖离去了。
  ……
  夜色如凉。
  柳竹淡水俱葱翠,华池泛清光,碧鳞玄燕舞,花灯阁楼挂,叶叶歌庆祥。
  晚宴。
  钟逐音一瞥就瞧见那司空家嫡子的小动作。
  司空馥面上笑盈盈地与人献酬,不徐不慢道:“多谢各位大人来府上为某祝贺,某万感荣幸。”
  她遂作势扬首一喝,继而将锦竹纹云绣帕往嘴角一放,似沾酒水,实则觥筹中琼露不剩,后又悄然转身,借着身形手帕一丢,预先吩咐好的丫鬟趁众人不注意将手帕移走。司空馥又从阔袖中拿出条一模一样的帕子,佯装又擦拭嘴角酒渍。
  司空馥滴酒未进,神色清明。
  钟逐音执盏低笑,细细酌着浓醇的松花酿酒,缓缓抬眼,恰好与之相视,司空馥朝她狡黠地眨眨眼。
  宴过半程,钟逐音悄然离席,一直暗暗注意着她的邵鸷也紧跟出去。
  结果邵鸷前脚跟着出去,后脚就跟丢了。
  她狠狠踩着地上的枯枝落叶,咬牙:“怎么跟丢了……”若是丢了这次机会,她该何时才能跟钟逐音再碰上?
  懊恼之情瞬间涌上心头。
  钟逐音从假山中不急不缓地走出,疏疏懒懒双手抱臂,笑道:“邵大人一直跟着我,所谓何事啊?”
  她顿时大窘,一时之间只想快步离开,不过她又想着一定要把那件事解决,于是梗着脖子不看钟逐音,随口寻了个理由:
  “这司空府有一处落水洞甚美,我想邀人一起去观赏,见前面有一人身影,觉得甚是有缘分,就想邀她一齐去,便连忙上前,但不知是钟大人您。”
  钟逐音:“所以?”
  她将背挺得更直:“你愿意和我一同去吗,钟大人?”
  钟逐音饶有兴味地点点头。
  *
  通过邵鸷状似无意地在言语间抒发对几年前那件事的看法,再不经意表达她对钟逐音的欣赏,最后说自己有钟逐音这般完美的同僚,真是荣幸之至,每日上早朝因着能见到钟逐音大人,都狠不得立马就冲到金銮殿去,一整天都上朝。
  一番恭维下来,她成功与钟逐音定好了下次去对方府上作客的口头之约。
  其实钟逐音根本没把那件事放在心上,那对她而言不过就是相对于大凡世间的一抹尘埃,早吹得没影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就要走进百姓生活啦
  ——
  新人物:
  邵鸷
  司空馥,字兰芷
  第6章 六两银子
  暮春。
  相较于汴京一天的喧闹,陆南岐和她的随从们在忙忙碌碌几夜后终于快抵达目的地,于是在一处客栈歇息落脚。
  陆南岐披着氅衣下轿,踩着潮湿的泥土走进客栈。昨夜里林间稀稀散散地落着碎玉珠子,此时空气里还残留着一股子腐朽的霉味,路面坑洼不平聚成的小水池宛如澹镜倒影着疏叶桠枝。
  清风冽冽,客栈屋檐边上倒挂着的串串铃兰花也随风拂动,刹那间,陆南岐好似真听见了细微的玎玲声。
  大堂中的食客寥寥无几,惟一抱剑侠客引起了陆南岐的注意,她的目光流连在那把重剑上。
  见侠客敛眉望来,于是她对着侠客郑重地点点头,意在说明“带剑的大女人是最蒂的”,虽然不知道对方有没有明白到她的意思,不过对方已将视线收回,她也就按照原先的步伐走向了掌柜。
  她眉目舒展,面上一派轻松之色:“掌柜的,马厩在何处?”
  脱离官场,她也卸了那身严肃气,在未考取功名之前,她本就是偏僻乡出来的人,村子里不乏金尽裘敝的人家。
  掌柜爽朗一笑:“就在后堂嘞,你们要是找不着地,我待会带你们去。”
  “好,多谢掌柜的。”她随后拿出几两银子,习惯道:“来三间天上号。”
  加上她自己,一齐来到此处的是五人。
  掌柜摇头:“贵人,咱们这穷山沟里的客栈可不分这些,都是一样的。”
  陆南岐有些愣神,而后立即道:“那麻烦您安排三间客房便可。”
  “好嘞。”
  *
  客房内。
  陆南岐心事重重地躺在床榻上,怎样都无法安眠入睡,今日的药也还未喝。揽蘅替她熬好了药,就搁置在木质的桌案,因此屋内若有若无的漂浮着清淡的药草气。
  厢房的隔音不是很好,牖户外淅沥沥的雨滴沿屋檐淌珠入函,滴答的雨声倒也不烦人。
  她身上盖着从汴京带来的锦衾,这令她愈发辗转不得眠。
  她回想着掌柜的话,自她连中解元、会元到如今任官,已然五载,难不成她当真成了自己以前心中唾弃的“何不食肉糜”的高贵人了?
  这为其一烦。
  其二倒也称不上烦。她虽体弱,却尤为爱剑,自偶然一次去了兵器室,自此便对重剑念念不忘,方才那侠客所拿就是重剑。
  她吁然几声,随后起身将苦药一口灌下,拢灭了油灯,回塌入眠。
  *
  翌日一早,陆南岐询问掌柜后才得知那位侠客在天黑之前就退房了。
  陆南岐手中握着红泥温酒炉,不过其中温热的是姜茶,道:“劳烦您结算一下银钱,我们待会便要走了。”
  掌柜面和善,摆手,热切道:“不必不必,昨夜听人说您是来我们襄浠一地为官的,这么多年来,您可是头一位嘞,我们昨日款待不周,还请大人您多多海涵啊。”
  陆南岐执意留下银两,掌柜拗不过才收下。
  临行时,掌柜往她怀中塞了一个食盒,未打开就已菜香四溢,感受着重量,里面应是满满当当的。
  她对着掌柜缓缓作了一揖。
  “多谢您。”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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