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无人为其说话,受过恩惠的人或许不是全部都选择旁观,也不是所有人都选择反咬一口,趁机想要获得些许好处。
可选择报恩的人少之又少,他们甚至连旁观都做不到,更多的选择了反咬一口。
因为惧怕被牵连,所以把以往受到的恩惠抛之脑后,生怕自己因为之前获得的恩惠而受到牵连。
他跟随骤逢变故,全家死绝的少爷东奔西走,无人理会,只有无数嘲笑奚落和冷眼旁观。
最终,少爷将他送走,让他尽可能地活下去,不要想着为恩人一家翻案,也不要想着报仇雪恨,活下去吧。
恩人一家数十口人尽数死绝,树倒猢狲散,家财则是被人尽数瓜分。
他沦为了乞丐,虽说年幼,还病弱,却因为狠劲,让成年的乞丐们不敢过分逼迫他,只能无视他的存在。
他凭借强大的求生欲,辗转中回到了自己的故乡。
故乡里的天空是湛蓝的,有着洁白的云,路边的草是翠绿的,但那是很久之前的故乡了。
他故地重游,村人有人嫌弃他晦气,对他大声呵斥,想要赶跑他,有人则是叹气,给了他一碗清水,但更多就没有了。
一口吃的,对村人而言,是很重要的东西,因为他们自己都快没有这一口吃的了。
能给一碗清水,还是因为清水不管饱,也不值钱,去河边就能喝到撑。
死去一个失去一家之主这个顶梁柱的孤儿寡母,对村人而言司空见惯,对其他人而言,更是如同无事发生一样。
夺走他家良田,他家租屋,他家一切的人,大摇大摆地把抢夺来的东西当做自己的。
而动手险些将他活活打死,更逼死了他母亲的人,非但污蔑他母亲同其有染,污他母亲名声,还声称他家中租屋,是自己母亲送给其这个相好的。
无人在意真相,所以这些污名就全落在了一个失去丈夫,护不住病弱的孩子,自己也只能以死免遭迫害的柔弱女子身上。
毕竟,对方就算是没死,难道还能把他们怎么样吗?
可他们如果不信地痞流氓放出来的遮羞布话语,那倒霉的或许就是他们自己了。
死去还惨遭污名的人无辜?
那又怎么样呢,这种世道,他们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谁有精力去管旁人的闲事。
杀人偿命是朝廷律法,可这个律法,只针对无权无势的底层百姓。
王公贵族以百姓为猎物,骑马放箭射杀被驱赶到猎场的普通人,他们会受到惩罚吗?
不会,即便有人头铁,费尽千辛万苦,选择上京告御状,犯事之人也不过是被轻轻训斥几句,而费尽千辛万苦的头铁之人,却会付出全家死绝的代价。
一路乞讨为生,又因为看起来过分瘦弱,从而不被人放在眼里的他,见了太多类似的迫害,压迫,以及不平等。
王贵贵族,世家豪强,他们眼中,如他这样的百姓,根本称不上人,更遑论会被他们看在眼中。
读书人慷慨激昂,士人和满朝公卿口口声声喊着为天下苍生计,为万民计,可这个天下苍生和万民中,从来就不包含他们。
好在,无论如何宣传,本质上,王公贵族,世家豪强,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的命,其实也和普通百姓没有两样,他们同样有生老病死。
也同样,会被杀死。
时逢大疫,大疫的同时又有洪涝这种天灾。
他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不过死之前,他也算是手刃了自己的仇人。
他的仇人到死都不会想到,当初那个被自己打得血流满地的瘦弱孩童,不但没被自己活活打死,竟然也没被山中野兽分食。
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他竟然没有死在当年,反而一直活到了现在。
明明所有人都说过,他是个病秧子,根本就活不到及冠的。
明明他自己的身体也是这么告诉他的,可他就是没有死,而是顽强地活了下来。
大疫没要他的命,洪涝他本该死去,却被一名青年死死拉住,对方几乎是用自己的命换了他的命。
这根本就不值,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但他得到的回答,却是对方玩世不恭的温柔笑意。
后来,他知晓了用自己的命换了他的命,宁死也不曾放手,而是选择救他的青年是谁。
更知道了当年被他手刃的仇人不过是一把刀。
彼时他已经不再是乞丐,而是成了一名小有家资的读书人,这也只是表象而已。
他投靠了高高在上的王公贵族们。
认了个主子,给主子当狗,坏处有,好处当然也有。
最大的好处,莫过于能够给自己披上一层虎皮狐假虎威。
只要把握好其中的度,他便能够借这层虎皮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的目的当然不是只给王公贵族当狗,都是当狗,为什么不选择给皇帝当狗呢?
谄媚小人,无君无父,心狠手辣,不忠不义,祸国殃民……
诸多评价他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被人指着鼻子骂也没关系,因为那人全家都会因为这个行为而遭罪。
包括那人也是一样。
曾经他是饱受欺凌,遭人迫害的受害者,如今,他却是迫害别人的压迫者。
屠龙勇士终成恶龙?
当然不是,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勇士。
新帝即位,任用酷吏当道,先帝为之倚重的托孤重臣被多方上奏,诸多罪名网罗而来。
有些是事实,有些是诬告。
但无论哪一种,上位的新帝都默认了那就是真相。
托孤重臣被下狱,而后很快便得了个家产充公,举家发配流放的下场。
他知晓相对于这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对方其实已经是一股清流般的存在了,更知道对方是被诬告的,也知道对方甚至称得上是无辜。
可那又怎么样?
犯事的是其族人,而其族人享受了对方带去的权势,归根结底,对方就是一切的根源。
他目送对方离去,而后开始了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排除异己,疯狗一样到处咬人的权臣生涯。
新帝自然不是对他全身心的信任,同时新帝也不是什么千古明君。
他对衮衮诸公对皇帝对王公贵族都没有任何滤镜,不觉得他们身份尊贵,也不觉得他们有多超然多高贵。
他很清楚,现在的他有多得信重,之后的他,下场就有多惨。
可他无所谓,只一门心思地逮谁咬谁。
而最重要的,还是得当好新帝的忠犬。
只要当好忠犬,做好新帝要他做的事,在做事之余,疯狂了些,逮谁咬谁,新帝也不在意,更不放在眼中。
在决定卸磨杀驴,拿他的命来平息不满之前,新帝对他全然纵容。
他也很清楚这一点,毕竟,他对于当狗,还是颇有经验的。
被他逮住咬死的王公贵族委屈,冤枉?
这有什么呢,他其实也没什么大志向,更觉得自己早就该死了,可他偏偏没死,那或许,老天就是要让他来当个煞星,为老天带走地位超然高贵的王公贵族们呢?
况且,他很清楚,在新帝打算卸磨杀驴之前,他会先一步因为身体的缘故而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