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这四个人慢慢的聚到了一起,赵红梅攥着自己的病历单,手指尖发白。
  李建军缓缓地开口:“虽然我这么说,但是咱们不能死的毫无希望,我提议……”
  默默听完李建军的一番话后,赵红梅抬起了头,她把病历单放回床头柜,也走向了那四人的小圈子,共同组成五角星的尖角。
  她的眼神和刚才明显不同,与其他四人是同样的坚定:“我也加入。”
  大雨骤降,乌云翻浪,神泣鬼鸣,要变天了。
  五人扯来了凳子,在病房中间围成了一个圈,牛群把手电筒调到了最低的亮度,一场会议就此开幕。
  每位参会者都满面红光,讨论的热烈程度不亚于任何辩论会。
  这其中还数着林芳芳最热烈,她一口气提出了好几种想法:“不如毒药?烧炭?上吊?”
  “有没有痛苦小一点的?”赵红梅皱了皱眉头。
  程庆小心翼翼地开口:“我在书上看到过,好像有几种剧毒□□,服用以后立马心脏就停跳了。”
  “你说的那什么、什么氰什么化物,上哪弄去?”牛群追问。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程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再出声了。
  一直没说话的李建军否定了他们的全部想法:“不,你们说的方法都不行。”
  李建军是这场行动最好的组织者与引路人。
  他双手拢拢,其他四人把头凑了过来,李建军用气声说:“我有把枪,干净利落,挨那一下就解脱了。”
  没人反对,都默认了这一方式。
  程庆询问:“那咱们什么时候行动呢?”
  “现在肯定不行,最少也要等到出院以后,不能给医院添麻烦。”李建军笑笑。
  “也对……”程庆喃喃自语。
  几人都各有各的考虑,若有所思。
  “不想了,再等机会。”李建军从牛群手里接过了手电筒,“不如咱们讲一讲自己的故事吧,一辈子到头来,起码有几个人能听自己说话。”
  四人都点点头表示同意,却只是互相张望,迟迟没人开口,李建军便先开口:“既然是我先提的,那就我先来吧。”
  他坐在自己的板凳上,按灭了手电筒。
  从儿时开始,一路讲到入伍,再到进了合金厂的风光无限、劳模奖状,又到妻女丧命,最后是光荣下岗,前路迷惘。
  当李建军讲到自己和好朋友偷土豆烤着吃的时候,其他人也和他一起忍着笑,讲到表彰大会领到荣誉,他们也和他一样扬起了眉,讲到失去妻子和女儿后的悲痛,他们也低头擤鼻涕抹泪,苦难跌宕,消耗了太多情感,以至于李建军讲到下岗的时候,就只剩下一声声叹息。
  一个人的前半生竟然是这么短,这么一会就可以尽数讲完。
  有了李建军开的这个头,程庆、牛群、赵红梅、林芳芳也依次讲了自己的前半生,有的令人唏嘘,有的令人直冒冷汗,有的使人感慨万千。
  讲述者坦诚地讲述,聆听者平静地聆听。
  不论怎样的人生,他们竟然出奇的包容。
  死亡之前,他们彼此间都不剩下秘密。
  林芳芳不想要自己这种半疯半傻的生活,她难以忍受自己心中的折磨,比这里所有的人都想要逃离这具躯壳。
  程庆早就不想活了,他就是那种为情而生死的人,多年前,当他的爱情死掉的那天,他早已变成了行尸走肉。
  牛群与父母十年未见,自己既杀过人,又早是逃犯,不被公安机关抓捕,也会被卢刚弄死,生活没有目标,世上已无牵挂。
  赵红梅病情一在恶化,她想通了,与其花光积蓄也不知道能续多久的命,痛苦地死掉,还不如早点死,给孩子留下最后一点保障。
  这样数过一遍,又像是重新经历、重新活过了一遍似的,每个人的表情明显的不太好受。
  “咱们活的真糊涂。”
  “是啊,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推着一样。”
  “这就叫身不由己吧。”
  “这叫:人的命,天注定。”
  “怎么想过得好那么难……明明已经做了很多了……”
  “人生好难,活着好难。”
  五人都是同一张勘破世间一切的脸孔。
  不再去追究缘由,不去在乎身外的一切,都足够了,足够惹人厌倦。
  世界病了,伤害最深的却是最弱小善良的人。
  最悲哀的是暗病不会被治愈,不会痊愈。
  苦难的羔羊只是想象着自己即将轻松地上路,他们竟然也会抹掉眼下的伤痛,开始微笑了。
  现在这世界对他们来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是时候该离开了。
  当生活偏离到无法掌控的地步,从容的走向死亡是唯一的自由意志。
  站在悬崖面前的人都会有种自毁倾向,可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胆量纵身一跃而下。
  是浑浑噩噩地继续活下去,还是听从自己内心的愿望?
  他们有了共同的答案。
  已经被现实的刀尖抵着走到了那一步,,面对着无垠的悬崖,不背弃全世界,就被世界背弃。
  不管咋样,半辈子一笔烂账,就此尽数勾销了吧。
  第86章 杯中千秋
  听到合金厂即将爆破两座大烟囱的消息时,那是一个阴郁的天气。
  病房里灰蒙蒙的,所以白天也开着日光灯。
  牛群下楼买完油条豆浆,又帮李建军取回了报纸,李建军和往常一样靠在床上看着,几份厂报是他每天都会看的,足不出户就能关注一下厂区的信息,也能打发时间。
  平常他看报纸除了看看管理层又有哪些新决策,厂区大事、家属区家长里短,就是跳着页读读笑话栏目,看一乐呵,周围的空气都是十分轻松的。
  可不知怎的,今天明显有些不同,李建军刚看了一会就皱起了眉头,把手里的油条放回袋中,抹了抹手上沾染的油,正坐着一字一句阅读了起来。
  今天几版报纸的头版头条都是:炼钢炉减产,厂区预计划对闲置多年的大烟囱进行定向爆破。
  整面都是细细密密的小字儿,从政策细则讲到供需关系,再到实施的必然性,有理有据的分总结构,得出的结论就是:两座烟囱不拆不行,并且很快就会拆除。
  李建军读着读着,眼睛里出现了清亮的光。
  他隐隐地感觉到,这是一个好机会!
  把那份报纸合上,他小心地把它放回床头,然后兴致勃勃地吃起了饭。
  匆匆的早饭过后,其他四个人都呆在病房里做着自己的事,李建军清清嗓子,向他们展示了报纸上的政策。
  四人脸上的神情各异,但都有同样一种感觉,那就是没来由的兴奋与期待。
  “你们看,这是个好机会。”李建军指着报纸上的铅字:“咱们就可以选在这天,爆破声音很大,正好可以压住枪声。不会有人发现、更不会有人来打扰。”
  那份厂报在其他人手中轮着传阅了一遍,他们都看得格外认真。
  “大概会等多久?”林芳芳开口询问。
  程庆思索一下,回答道:“不会很久的,写得这么细,厂里肯定是已经有大概计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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