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李建军忽视了旁边的王振业,把地上的工具一样样装回了工具箱,刚扣上搭扣,大雨就哗啦哗啦的下了起来。
  这么大的雨势还是少见,李建军淋着雨,双手把工具箱扛回了自己的车上。
  王振业按住了他的车头:“跟你说这么半天一点都没听进去?就一句话很难吗?”
  李建军不回头:“我是什么样的人,这么多年你还不清楚吗?”
  “我清楚。可是不得不低个头,你现在这种情况,谋生的营生更重要。”王振业一点也没松手。
  “我现在哪种情况?”李建军迅速地看了王振业一眼,“你什么意思?是,我下岗了,可是也并不低你一等吧。你倒是说说,我是哪种情况?”
  王振业微微低下了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帮你……”
  “多说无益,反正我不会给那个混蛋道歉!”李建军空出一只手,一下把王振业推开了。
  王振业一个踉跄,李建军骑着车子,丢下了一句冰冷的话:“以后咱俩再也不是兄弟了!”
  王振业悬空的手攥成了一个虚拳,手背上的雨水不住地往里面倒灌。
  “老李,我可是为你好啊……”
  他不大的声音被湮灭在了暴雨之中。
  “啪嗒——”日光灯的开关被按开,李建军把工具箱撂在地上,踢掉鞋子,浑身湿透了,每走一步地上都留下条条的水痕。
  他一言不发,去卫生间抽了条毛巾,把自己从头到脚擦干,然后一头倒在了床上。
  前一阵那股高压电的后遗症,这时才袭来,他用手肘夹着头,缓解浑身的剧痛,眼前出现了一幅幅的画面,像走马灯一样晃晃悠悠
  勤勤恳恳的上班巡逻、追捕小偷,夏天杀虫、冬天清雪。
  为了厂子尽心尽力的这些年。
  那又算什么?还不是莫名其妙就下岗了。
  他努力尝试,拉下脸皮去摆摊,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三十多年的人生抽去“合金厂”这三个字,竟然匮乏的像一块白纸。
  离开了长久赖以谋生的合金厂,他才认清自己原来是如此的笨拙、如此的天真。
  被那里抛弃的自己,早就一无所有了。
  除了停止不前,他还能去做些什么尝试呢?
  他做错了什么?到底是哪里错了?
  下岗、摆摊、和多年好友闹掰,这些事就是最后几根稻草,终于压倒了骆驼。
  他的身体已经禁不住这样淋一场大雨,没躺多久就发起了高烧。
  这场高烧来的快,烧的也猛烈。李建军喉咙焦渴,浑身发烫过了头,忽冷忽热的,甚至没力气去倒杯水。
  这时他突然想起了去世的妻子和女儿,假如她们在,自己也不会落的一口水也喝不上……无边的黑暗中,他合上了漆黑的眼睛。
  李建军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
  康复以后,他都不知道自己那几天是怎么熬过来的,那段记忆完全没被写进他的大脑,而是直接消失了。
  只记得某天清晨,他睁开双眼,从床上起来,窗帘缝里透出一线苍白无力、还未亮透的天空。
  鼻塞的感觉消失了,身体也没有那么沉重,李建军走到窗前,打开了窗帘,天上扑楞楞飞过一群麻雀,他惊讶的发现,楼下绿化带的迎春花开了。
  虽然地上的雪花融化的差不多了,但其他的灌木还是光秃秃的,雪水使地上泞泞的,空气里一股泥腥味。
  谁知今天,一颗颗的小金豆子一样的迎春花,在林城短命的春天来临之前,无声的爆开了。
  李建军看了很久,突然决定自己要出门走走。
  他穿上棉夹克、帆布裤,就出门了。
  街道还没有完全醒过来,很安静,不知道隔着几条街道的清洁工扫地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唰拉唰拉,一下一下的。
  李建军看着路边的一家家店铺,他第一次感觉这么陌生,沿着自己的眼神一行行读下去。
  英子理发馆、老刘杂货铺、小雪精品屋、盲人按摩保健……
  正看的出神,街角处一阵青年们肆意的笑声传来。
  李建军被这股笑声中透出的快乐吸引了,他不由自主的看向了笑声传来的方向。
  那是两个穿着中长款棉袄,露出一截一中校裤的学生,他们兴致勃勃的在谈论些什么,那种自信、舒展的感觉深深吸引了李建军。
  那两个高中生路过的时候,李建军听到了他们正在讨论的内容。
  其中一个高中生说:“电脑上游戏就是比游戏机好玩,过瘾!”
  “可不是,我一宿就组队把副本打通关了。”另一个学生说。
  “咱今天晚上还去?”“行!”
  李建军之前没有去过网吧,也对电子游戏不太感兴趣。说起来,
  可是今天,没来由的,他突然想去试一试,就好像电子游戏的世界,也能立即获得和刚才那两个学生一样的快乐似的。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工作、啥都没有,不过时间还是大把大把的。
  他走向了那两个少年的来处,寻找着那家网吧。
  第83章 疾痛惨怛
  床头闪动的传唤铃熄灭了。
  护士得知了信息,很快来到了这间病房,和他们交流几句后,开始检查李建军的状态。
  赵红梅转身,取了个纸杯,到暖水瓶前接上了温水,然后就站在李建军的床侧注视着。
  护士很专业,查看情况的时候,一直在不停的和李建军说话,大概这种经过爆炸,又昏迷了好几天的病人,刚苏醒时的意识都会有一段时间的朦胧。
  看着李建军,赵红梅感到了一阵悲凉,真是物是人非。
  他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眼眶下深深的黑眼圈像渗进皮肤里一样,眼角的鱼尾纹是树皮状的刻痕,脸色发灰发暗,没有一点血气,嘴唇也苍白。
  脸颊深深地凹进去,只留下两个坑,驼着背,病号服不正常的塌陷着,不知道已经瘦成了什么程度,李建军的状态已经不能单纯用“疲惫”来形容了。
  明明一年前还是意气风发,现在躯壳枯槁、形销骨立。
  赵红梅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护士把几样检查器具放回小推车上,侧身看到了赵红梅,和她说:“检查完了,没什么事情,多休息、多睡觉,你们病人之间互相照看照看。”
  “好的,好的。”赵红梅连忙答应。
  护士点点头,离开了病房。
  李建军靠着床头半躺着,眼神还是怔怔的,赵红梅把纸杯递给他,他接住了,攥在手中,并没有喝。
  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赵红梅稍稍放下了心,转身去看林芳芳的状况。
  她在林芳芳的床位上最先看到的是洇着大片大片眼泪的枕巾。
  赵红梅吓了一跳:“妹子,你咋了?”
  林芳芳只是流泪,并不说话。
  此时整个病房里除了赵红梅还像个活人,李建军、林芳芳、程庆都半死不活的,牛群不知道跑哪去了,病房里一股死寂的感觉,赵红梅简直无法呼吸了。
  她拉开窗帘,又开了窗子,窗帘透出的淡蓝色的薄膜光被撤了下来,换成了一室敞亮直白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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