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小孩子就是好哄,妞妞脸上立马晴转多云了,她仰着头,眨巴眨巴那双大眼睛:“叫《种太阳》,我唱给爸爸听!”
  “我有一个一个美丽的愿望……”咿咿呀呀的童声唱起来,是那样纯净动人。
  李建军竖起耳朵,卖力地蹬着自行车,天上飘下了薄薄的雪片,逐渐加大、加大,风也随之而起,满天大雪很快飞扬如絮。
  雪大,看不清前路。
  “……世界每个角落都会变得都会变得温暖又明亮…”快唱完的时候,妞妞突然停住了。
  “爸爸看呀!下雪了!”妞妞兴奋的喊道。
  “是啊,下雪啦。”李建军减慢了速度,也微微昂起头,看着天上落下的白雪,每一片都朝他着飘来。
  自行车转弯直行再转弯,终于看到了家的所在。
  钥匙一转,门仅开了一条小缝,李建军的声音已经挤进门缝里了:“老婆大人,我们回来啦!”
  华荣抱着一件叠了一半的毛衣跑了过来,笑着帮着门口的一个小雪人、还有一个大雪人,拍尽身上的雪。
  她穿着一件喜庆的毛衣,米白色马海毛的毛线,胸口镶了朵红彤彤的牡丹花。
  李建军和妞妞还站在门口的地垫上,她回屋拎着一个不大也不小的旅行袋走了出来:“行李都准备好啦,快到时间去车站了。”
  李建军笑着把衣帽架上妻子的棉衣和围巾一一取下,又一一递给她。
  他们两人一边一个,紧紧领着妞妞的小手:“出发!”
  外面的雪势头正盛,一点也没有变小的迹象,落在脸上就会瞬间融化,低落到脸上,再顺着脸颊滑到脖领子里,凉浸浸的。
  华蓉一手紧紧抱着妞妞,另一手箍住李建军的后腰,斜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
  李建军车技不错,他的自行车又稳又灵巧,他和妻子与女儿说说笑笑的说话,时间变得格外快。
  平静无波的白色海面上,一条银色小船正驶向车站。
  车站已经挂上了对对的大红灯笼,这时间的旅人很多,大概都是已经休假,加入回乡大军的人们。
  候车大厅坐的很满,笑语嘈杂,瓜子花生壳糖果皮子掉了一地。
  这里的很多人等待着坐上客车,回到惦念了几月余甚至一整年的老家,客车行驶线的终点,永远是家人温暖的怀抱和那一句:“一路上累坏了吧!”
  坐上行驶的客车,某种程度上也是离一种希望更加接近,且越来越近。
  这是种满怀着希冀的喜悦心情。
  那天的冰天雪地中,他也把妻子和女儿送上了车。
  谁都不曾想过。
  幸福就像闪电啊,稍纵即逝。
  第69章 无声喧哗
  冷空气是一种既有味道又有颜色的特殊物质。
  空气本身是没什么味道的,但是其中的冰碴子味、灰土味、烟尘味,夹杂在一起吸入鼻腔,这种混合而成的气味,就是冷的味道。
  那段嗅觉记忆里可能还有,热血停止流动、慢慢凝结的味道。
  李建军接到电话的时候刚下了夜班,回到家里睡觉,疲惫让人睡得熟,第一个电话他没有听到。第二个电话铃声大作,一直狂响,他才疲惫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挪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困意还没完全退散,李建军窝在毯子里,半靠沙发闭着眼睛,打了一个悠长的大哈欠:“喂?哪位?”
  接下去电话里的话语,让他一下子清醒了。
  一个苍老而急促的声音,只重复着说着那一句话:“……快来,华蓉和妞妞出事了!”
  为什么重复呢?大概是电话这端的人毫无反应,静得像一潭死水,让打来电话的人反复怀疑自己是不是的电话是不是没有接通,还是哪里出了故障,导致接听电话的人没有听见呢?
  电话里的声音像是往熔炉里掉入了一颗铁珠一样,没有回响。
  不论如何,都不该毫无反应才是呀!
  可是事实上就是那样的,李建军一听到“出事”这两个字眼紧跟在自己的家人后面,就大脑宕机,做不出任何反应了。
  他呆坐在沙发上,整个人僵硬的像一块板,电话里那人的声音久久地回荡在他的耳边,他却迟疑着不敢相信。
  家里的客厅逐渐缩小、缩小、直到和他的躯壳一样小,直到收缩成一体透明的硬冰壳,直到所困人的窒息之时。
  急匆匆地套上衣服,疯跑到车站,他也像他们一样坐上了客车,长途大客车里吹着暖风,热的不行。
  这种大客车常年跑长途,为了保障乘客的安全,窗户大多都是封住的,空气不流通。
  这小小的空间里混合着泡面、包子那些便携食物的味道,以及复方的头油味、臭汗味、烟味,浑浊的空气,实在让人想吐。
  李建军好像闻不到,他的心里一直惦念着远方的华蓉和妞妞,急切地想要知道她们的情况,应该只是受伤吧……应该是的……他的脖颈上一直往外冒着冷汗,他的手颤抖不止,捏不住车票和证件。
  客车很快开起来了,窗外熟悉的一切飞快地溜走,没桨的船载着他驶向场未知的未来。
  现实世界中没有电视剧里那种桥段,李建军换乘了一辆小三轮摩托车,来到了现场。
  猩红的一片地面,半个撞碎的车头,还有……惦念的家人。
  所有都是灰暗无力的,天穹之下只剩下红,只有红。
  他并没有不敢上前看,也没悲伤的快要断过气、恨不得跟了她们一起走,并没有的。
  他走到已经被白布半盖起的妻子身前,揭开白布,虚握着袖子,为她揩拭脸颊上的血迹,用手指最后一次为她整理头发。
  很多不认识的脸孔在围观,人声喧繁。
  他安静的听着旁边围观群众们七嘴八舌的介绍当时的情况,他们给他讲那醉醺醺的拖拉车司机是如何撞到了她们,以及惊慌失措时分不清刹车还是油门,胡乱踩下而对她们造成的碾压,他带着一份出乎意料的冷静,冷静的近乎苛刻、无情。
  大家都以为这个平时内敛的男人会哭,会喊,但是他没有。
  他叫了一辆车,载着妻女的遗体回了林城,先是去了殡仪馆,说自己要定一套殡葬服务,骨灰盒要两个,一大一小。
  他说骨灰盒要白色的吧,他妻子爱干净。
  再就是处理后事、安排葬礼,整个过程都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看起来没有想象中痛苦。
  葬礼的第二天,他继续如常的去楼下的早餐店吃饭、上班、食堂、下班、买菜,三点一线、周而复始。
  只是去买菜的时候,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他那爱笑的妻子再也没坚持着要买一块牛腩,自行车后座也没有他可爱的小女儿冲他撒娇了。
  在某块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内心世界,早已坍塌的不成样子。
  可惜世界不会因为人而改变,只有人去适应世界的变化。
  而痛苦就发生在,很多人没有办法做到完美适应的那些时刻。
  渐渐的,同事们发现李建军的胡子长出来了一大截,他也不去刮了,一周前工作服上的油点子,居然今天还留在他的领子上,明明过去他是会立即跑去水房洗衣服,再不就是趁午休跑回家去换衣服的那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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