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白英被早已被时间稀释的亲情蒙蔽了,误读了那滴泪水为愧疚之意,却忽略了——
  那是一滴鳄鱼泪。
  报纸上加粗加大的标题,明明白白的写着:陪酒女葬身江底,疑生前被多人侵犯,肇事者至今不明……
  后面的报道她们已经看不下去了,字字泣血惊心,本身就浮浮沉沉的女孩,水底的鳄鱼飞扑而上,把她吞吃的渣子都不剩。
  而这样一个人面兽心的父亲,甚至早已不知所踪。
  林芳芳和赵红梅去了公安处做笔录,警服板正的民警委婉的对她们说:“节哀,证据不足,可能很难抓到凶手。”
  出来以后,林芳芳坐在赵红梅的自行车后座,她们拿上了白英锁在自己更衣柜里的房门钥匙,往白英租住的房子去,替她料理后事。
  阳光褪了颜色,一派冰冷的白,照在身上却依旧很暖。
  她感觉自己轻飘飘的,甚至没法相信一个那么鲜活的生命已经离他们而去,以前看到报纸的时候,总觉得是别人家的事、别人的家人朋友,就是距离再近也和自己不相干的。
  相熟的人这样被印成铅字,这还是第一次。
  踏进白英住的那栋筒子楼,赵红梅一直有点晕眩,林芳芳敲了几个邻居的房门,想办法联系上了房东,约定好一会来处理租约和余下的事情。
  距离房东两口子过来还有一点时间,她们在楼下要了几个大塑料袋和箱子,替白英收拾东西。
  白英生前的物品基本上都放在后台,回到这个家也就是睡个觉,所以这里空的不像是有在住人,赵红梅坐在床边折叠被褥,拆下枕套,林芳芳打开柜子,把她的几件衣服几双鞋子装好。
  林芳芳路过窗边的小桌子,她看到了一个洁白的信封,摆的很正。
  信封封皮上面写着:给姐姐们,我知道你们会来找我。
  “赵姐!你看……”林芳芳叫来了赵红梅,两人并排坐在一起,缓缓拆开了那封信。
  “真是禽兽……”林芳芳狠狠地攥住信封,指尖发白,似乎马上就要把它捏碎。
  最后一张信纸上只有短短的几行字:
  姐姐们,
  我没想到,人竟然会有那么大的变化,
  世界好黑暗、好冷,我坚持不下去了。
  人世间已无亲人,我的骨灰你们带走,
  我去不了巴黎了,有机会替我去看看吧。
  别为我哭泣。
  还有,别忘记我。
  忽地一股风撞破了不太牢固的窗拴,那张信纸在小小的房间中飘起,如同自由的白鸽。
  “天涯啊,海——角,觅呀觅知音……”
  自从上次小恩带来那两盒磁带以后,整个歌舞厅都迷上了这位台湾的“甜歌皇后”,磁带机转个不停,姑娘们恨不得在还磁带的最后期限那天之前,把每一首歌的旋律都记住。
  今天也是如此,他们沉默着,《天涯歌女》的旋律吱吱呀呀的奏起,缠绵的环绕在整个歌舞厅的上空。
  第61章 开雾睹天
  王宇忍不住叹了口气,端起桌上的水杯抿了一口。
  他愣住了,这小小的玻璃杯上竟也镌印着“梦巴黎”。
  面前的徐立德察觉到了王宇的反应,笑笑说:“当时城管不让,近期想到了,才置办起来,你们觉得咋样?”
  “很漂亮。”王振业沉沉地说,叹了一口气,他心想徐立德真是个复杂的人。
  三人间弥漫着一股苦涩的气息,话题很难进行下去。
  徐立德起了身,取来果茶壶,给对面的两个杯里注满了琥珀色的果茶。
  “你觉得白英和她们的死有关系吗?”王振业又开口询问。
  “王警官,我也不清楚,只是说着说着,就说到那去。”徐立德又从金砖盒里掏出根烟点燃,猛猛地吸着,呼吸间不见一点白雾。
  像海绵蓄水一样,吸饱了尼古丁。
  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抽烟解乏其实是谎言,真正有用的其实是深呼吸。
  徐立德沉思片刻,久经斟酌,吐出了另一段往事:“有一次,那时候林芳芳刚来不久,我们聚在一起闲扯,那帮女孩们不知怎么的,就聊到了结婚的话题,我们捋了一遍,当时整间歌舞厅里,就只有她一个人结过婚。”
  “那帮丫头们就肯定不会放过她,一直问结婚好不好,她老公是什么样的人这种话。
  我记得那时她把过来八卦的那女孩一把推开了,激动地说,结婚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她平时不是个会生气的人,那种神情,我记忆很深。
  后来我上去打圆场,她半个晚上才缓过来,不知道是咋回事。”
  徐立德继续抽起了烟,看着外面的客人们。
  这时王宇的心中浮起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他全然不顾身边的一切声音,执着地往一个方位跑去。
  真相!真相!
  林芳芳和高平的家优雅的过分,家具物件都十分考究,风格统一,甚至还摆了一台大衣柜一样的钢琴,宽敞的两室一厅。
  不过他可没心思欣赏,提起鲁米诺试剂,全屋喷了一遍,每一个角落都没放过。
  关了电灯,整间屋子被蓝白色的荧光反应点亮了一半,特别是客厅的一块墙壁和下面的地板,密密麻麻的蓝眼泪。
  王宇惊的退后了半步,他已经能想象出这里案发时的一片红色潮汐。
  是她!是她杀了高平!
  ——
  天空白蒙蒙的,露水生成,麻雀短促的喳喳着,呼唤着同伴。
  新的一天竟然又降临了。
  高平就那样大睁着不可置信的眼珠,仰面躺在地上,脸面除了过于苍白以外,看起来与生前无异。
  地上墙上的一大摊血早就不像刚流出时的那样鲜红,而是已经微微凝固成发黑的棕红色。
  整个房子充斥着金属般的腥甜味,只是林芳芳身在其中已久,早就闻不出来了。
  林芳芳在沙发上缩成一团,手仍然止不住的颤抖。
  下一步该怎么办,该做什么,或是该去找谁?她全都不清楚,脑子乱的像一团浆糊。
  总要清理一下吧,然后呢?去自首?还是去找韩世杰?……不不不,她拼命摇着头,单是想到那个男人的名字都让她感到后怕,那个几天前还轮番的山盟海誓,转眼间却头也不回就背叛自己的男人!
  身体里遗留着痉挛的余韵,随着起身的动作再次漾起,她痛恨自己的生理记忆。
  她终于站在了高平的面前,睥睨着这个曾经误解她、痛恨她不贞,不久之前红着双眼,想把她置于死地的男人,眼神中只有恨,恨意赋予她灵感。
  已经没法停下来了,没有回头的路。她又执起了刚才的菜刀,劈砍着高平的尸体,骨骼太过坚硬,菜刀都开始卷刃,林芳芳早就没有什么力气了。
  拖鞋踢掉了一只,无所谓,她自己踢掉了另一只。
  赤着脚,拖着一半身体已成肉泥的高平,打开熟悉不过的台式燃气灶,林芳芳把他那张恶心的脸按在了上面,一股焦香的味道很快传了出来。
  一定要不顾一切,不顾一切的抹除罪证!
  这一过程持续了很久,久到窗外的云层堆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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