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不知为何,耿浩脸上裹着厚厚的纱布,他根本不正眼瞧他,侧着头,只眯着眼斜歪着看着面前这位,穿着警服,国字脸、身体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态度十分不屑。
  但是他还是一直忍不住的扫视着王振业胸前的徽章和红领章,那里闪烁着他曾经深爱、过去为之甘心奉献、现在依旧难以抵抗的,那种集体主义的光芒。
  王振业把记录用的本夹子端正的摆在桌子正中间。
  “那么现在正式开始审讯。”
  关于姓名、年龄、住址这些信息,耿浩都只是望着天花板,闭口不谈,几次下来,王振业不得不使用一般疑问句来对耿浩进行提问。
  “你是耿浩吗?”
  “你是林城人吗?”
  “你是出生于一九五零年,年龄是四十九吗?”
  耿浩没有反应,王振业就不厌其烦的一遍遍的提问,重复又重复,他有足够的耐心。
  在王振业念经念到口干舌燥,连干了两杯水以后,面前这位一直死盯着天花板,不愿搭理他的犯罪嫌疑人终于动了。
  他侧转了两下头,似乎脖子有点酸,然后用冰冷的眼神死死盯着王振业:“别重复了,烦都烦死了。”
  王振业并不理睬,继续凝视着耿浩的眼睛,重新进行了发问。
  两人的目光相撞,一场激烈的抗衡。
  耿浩凶狠的瞪起了眼睛、咬着牙:“老子让你把嘴闭上!听不懂人话吗?”
  “这是我的工作,请你回答。”王振业依旧很平静,面不改色。
  耿浩咯吱咯吱的咬着牙,声音很大,不耐烦的心境具像化成一片血红的雾
  王振业又开始了一遍:“请回答,你的名字是耿浩吗……”
  耿浩的防线终于被击溃,他大喊着:“是老子!是是是!快闭嘴吧!”,一边喊一边使劲的用铐住的、缠着厚厚绷带的胳膊砸自己的头,十分狂躁,旁边的狱警连忙把他控制住。
  王振业低头写了几行,又继续询问耿浩的逃狱时间、地点、动机、经过,以及逃狱出来要做什么。
  耿浩很明显受不了王振业这一套水滴石穿的审讯方法,干脆往椅背上一靠,破罐子破摔了:“问吧,反正我也清楚,这次算是真的栽你们手上了。”
  “这还要根据组织上最终的处理决定……”王振业耐心的解释道。
  “得了吧,少给我说你那些冠冕堂皇的面子话了,我又不是小孩,自己干过什么,心里有数。”耿浩依旧很不屑。
  “好,那直接开始正题吧,你逃狱的动机是什么?”
  耿浩并不直接回答,而是举起了被铐了两层的手,双手合作着,慢慢的解开了耳朵上纱布系起的结,一圈圈慢慢的取下脸上的纱布。
  那纱布应该是新换不久,最外层是洁白的,随着耿浩一点点的取下,内层的纱布上逐渐有了凝结的棕红色斑块,又逐渐出现了刺眼的鲜红。
  等到耿浩把最后的那一层硬生生从脸上剥离,扯下来、扔在地上时,纱布的尾端已经被鲜血浸透了。
  不知不觉间,审讯室充斥着一股锈腥味混杂着腐烂的臭味。
  再看耿浩,他顶着一张丑陋、溃烂、可怖的脸。
  第37章 漆身吞炭
  当耿浩扯下纱布,把自己这样的一张脸暴露出来时,审讯室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下一秒就是立即移开视线,不忍直视、不忍细看。
  蛙卵样层层叠叠的水泡几乎布满了他除了眼睛以外的每一块皮肤,肿胀、化脓、渗液、流血。真皮层坏死的创面呈深红色,还夹杂着乳黄的脂肪颗粒,大片大片的暴露出来,其边缘有着不少焦黑混着棕褐色的碎片,呈焦痂状,干枯的像皮革。
  根据水泡的状态,很容易能目测耿浩脸上的伤大概率是烧伤,并且应该是近期才造成的,不会超过一星期。
  也就是说,他回到林城以后不久,且在进入卢刚的审判厅之前,就已经受伤了?
  王振业开了口:“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有人报复你吗?”,语气很明显发生了变化。
  “不,是我自己。”耿浩反而变得很平静,“是我自己做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伤害自己?”王振业十分吃惊。
  “因为,我是回来报恩的。”耿浩坦然的忽视着一切目光。
  “他失手杀了人,很可能就会被判死刑。他的命珍贵,我贱命一条,我心甘情愿替他去死。”
  “恩人?你是指卢刚吗?”王振业问到。
  “无可奉告。”耿浩的眼睛微眯了起来,“你以为我那么容易就落入你的套?我只说我想说的。”
  王振业见他依旧如此狡黠,便不再坚持,冲着耿浩摊开了右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耿浩依旧不以为意:“没了,就这么简单,我出来就是为了这个。”
  王振业看着他那张脸上血肉模糊的表情,轻轻的感慨:“真是难以想象。”
  耿浩从齿缝间挤出一丝冷笑:“很难理解吗?”
  “我一无所有、千人踩万人踏的时候,只有他,他理解我,尊重我,把我当人看,给我机会证明自己。”
  旁边的做着记录的王宇急了,啪的摔下手中的笔:“那你就帮他杀人?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性质!”
  耿浩斜歪着眼看着他:“对,我什么都替他做,连去死老子也乐意!”
  王振业按住了王宇的肩膀,但是自己也问不下去了,用指节用力按着酸胀的眉心,止不住的叹息。
  “怎么不问了?”耿浩阴阳怪气的继续说:“我们敬爱的,王—警—察——,我说你,别假惺惺的了。”
  王振业痛苦的揪着头发:“你别这样。”
  “咱们都清楚得很,现在我还有改错的机会吗?死刑犯还有改过的机会吗?”耿浩十分咄咄逼人。
  “不如少费你们那些口水、现在你们满口的仁义道德,我下岗的时候怎么没一个人替我说话?在我陷进淤泥里的时候、怎么没一个人救我、上来拉我一把?”
  王宇又一次打断了耿浩的长篇大论:“师傅,别跟他废话,这人早就没救了!”
  王振业看向王宇,目光触碰间有锋锐之意,王宇便立即噤声了。
  他低头摩挲着手背的血管,缓缓地开口:“只有你自己才能救你自己,你当时靠自己的劳动生活,没有人会看不起你,只要坚持一段时间,生活肯定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的。”
  王振业本以为自己可以稍微舒缓些对面的心情,谁知这句话彻底触碰到了耿浩的逆鳞,耿浩气的失了智,腾地站起来,破口大骂:“是吗?说得这么轻飘飘!你是不会明白的!你不懂我心里他爹的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因为你没过过那样的日子!没钱、没正经工作、只能做那种最低级的杂活!在别人眼里就是一无是处!脚底板的泥!最底层的垃圾!到哪都低人一等!尊严?尊严就是个狗屁!”
  “……你太偏激了,你把一切都想的那么坏,一辈子都会活在痛苦里面。”
  王振业并没死心,又追问了一句:“怎么不向组织上寻求帮助呢?”
  “他们自己都自顾不暇了,乱成一锅粥,哪还有空管我们这些用过即弃的棋子?”冰冷的话语,冰冷的眼神,耿浩仇恨的盯着面前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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