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殷红的血从慕恒身下洇出来。
  我愣了片刻,一声“王爷”哽在喉头,硬是发不出声,只觉双耳一空,四周的狰狞静默了片刻,又猛地放大数倍。
  我大吼出声,一剑抹了刺他最后一刀那人的脖子。也不知哪来的力量,让我如同邪魔附体,狠戾的剑法迅疾如风,一时让周围之人血肉横飞。
  反应过来之时,六尺方圆之内已经没有一个活口。
  四周的兵士被震慑,不敢上前。而我粗喘着,用沾满了血的剑空指前方,手止不住地颤抖。
  “逆臣贼子!”我瞪着他们,几乎将牙齿咬碎。
  我明白,我支撑不下去了。
  “犹豫什么,快,斩了她!”方才捅死郑副将的人在后方喊话。
  这是我清晰地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我失血过多,头脑晕眩,五感皆麻木起来,模模糊糊间只仿佛听到急促的,多且密的马蹄声。雪色令人目光失真,恍惚中,我看见浓烈的黑色向我笼罩过来,却又被洁白分开,随即四周血色如同幻影般散去。四下嘈杂,只有一人破开喧嚣,在朦胧的雪光包裹之下,纵马向我而来。
  我腿一软,终究是倒下了。
  慕恒的身体与我三寸之遥。他满脸是血,眼睛合着。
  意识愈来愈模糊,只觉得浑身冰冷,唯眼角有温热的东西淌下。
  “太子殿下……萧遥……失职了。”
  最后一根弦终于崩断,黑暗席卷而来……
  醒来的时候阳光刺目。昏睡过久,浑身酸软无力,想抬手遮遮眼睛,却感到手臂沉重如铁,终于还是放弃了。
  “快告诉林大人,萧侍卫醒了。”隐约听见这样一句话,接着就是急促的脚步声由近及远而去。
  随着记忆渐渐苏醒,慕恒了无生气的脸孔也闪过脑海,令我心弦一绷。
  “王爷……”
  “萧大人放心,王爷安然无恙。”方才说话的人走上前来。
  他的身影挡住了耀眼的日光,我总算得以看清四周——是个军帐。
  我们活下来了。我松了口气。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死里逃生这么多回,回京之后,我这辈子大概就在后福中度过了。
  有个小侍女伺候我起身饮水,那人又接着道:“兄弟们救驾来迟,幸得萧侍卫拼死抵抗,保住王爷一命。”
  “王爷伤得重吗?”
  “不重,不重,王爷当日是失血过多,力竭而倒,虽多有皮开肉绽,却未伤及筋骨,五脏亦俱善。而萧大人你……”
  这时候我的感觉已经恢复了。我摆摆手道:“我知道,伤了脾脏,要落病根儿。无妨。”
  “若让大人落下病根,我林肃岂非罪该万死,”此时,有人走进了帐内,说着便到了我面前,倾身下拜,“下官林肃,见过大人。”
  “请起。”我想,慕恒要传信给的人就是他了。
  “大人放心,这三日以来,下官已倾凤宵之力为大人觅得最珍贵的良药,郎中说,可保大人彻底病愈。”
  “嗯。”我点点头。这么看来,他已经控制了这座城池:“你把冯邑丞怎么办了?”
  “王爷的意思是暂且软禁,回京后禀明圣上处置。”
  “哦……那么现在漠北边军由你统领?当日是怎么回事?”
  “是的,几个叛贼已被正法了。其实在包围府衙之前军心早有变动,兵士们对上京之事颇有微词,但也有一些效忠于刘钦一党,当日郑副将带领的便多是这些人。刘钦一死,军心大乱,我趁他们离营之际,集结士兵,号召他们与刘钦一党对抗,一举得到所有人的支持后,便来擒郑副将之众,不料竟见王爷在此。所幸郑副将所带之人不尽自甘沦为叛军,彼此间亦有斗争,否则,恐怕你们……”
  我叹了口气,道:“是啊。难得漠北边军如此忠心,回京之后定当禀告陛下。”
  “谢大人,”林肃拱了拱手,又叹道,“也是天意如此。当年我军深蒙皇恩,今朝却成不义之军,天理不容。先是《嘉塞上军忠君曲》无端传唱,令将士们思旧动摇,后有王爷诛杀逆臣,此诚天助我也。”
  我这才想到,慕恒奏的那首战歌原来就是早年皇上为奖漠北边军平叛之功亲作的《嘉塞上军忠君曲》,怪不得这么耳熟……看着林肃虔诚的表情,我咳了咳道:“呃,是啊是啊。”
  “只是……下官有一事不解。”林肃却突然话锋一转。他顿了顿,眼神示意先前同我说话的人,那人便点点头,带着军帐中人退下了。
  我抬眼看着他。
  其实他想说什么我是明白的。慕恒没有看错,这个人不仅忠心,还很聪明。
  “下官已查探过……”他缓缓说道,似乎斟酌着语气。
  “你问过王爷了吗?”我抬手止住他。
  “大人醒来之前,下官不敢多嘴。”
  “机灵。”我扬唇,勾手指叫他靠近,附在他耳旁说了一串。
  林肃微微抽了口冷气,又愕然地瞧了我片刻,才反应过来,跪倒在地,语气仍有些失措:“是,大人可以放心……该杀的杀,该埋的埋,风声,不会走漏半点。”
  “我信得过你,”我冲他一笑,重又躺下来,“好了,我得养伤了,你去给我弄点吃的吧。”
  “是,大人。”林肃有些紧张地诺诺答道,起身往出走。
  “慢着——”
  他的背影明显一僵。
  “一定要有红烧肉和鸡腿啊!”
  “……好。”林肃如释重负般吁口气,生怕我再下令般疾步走了出去。
  第十一章 回京·行险舟渡大河(1)
  年关前两天,雪停了。漠北边军已经启程回宁北府,而林肃精心挑选了一百个身手好的死士留下,准备和我一起护送慕恒上京。
  经过半个月的调养,我和慕恒的伤已经好了一半。本来应该多休息些时日,无奈京中传来消息,皇上疾病加重,怕是无力回天,如今太子与燕王两党在京中相持不下,已成水火之势,夺位之争一触即发,上京便成了迫在眉睫之事。
  一来,慕恒想见皇上最后一面,二来,再不回京助太子一臂之力,后果不堪设想。
  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我和慕恒坐在马车里,其他人在外头,一同启程。
  大约是因为最近我们各自养伤,很少见面,所以再次一起上路,有种莫名的尴尬。沉默了半晌之后,我首先开了口打破微妙的气氛:“那个,王爷,你上次为什么跟我说对不起?”
  慕恒瞥了我一眼,道:“你听错了。”
  “没有吧……”
  “有。”
  “哦……”
  我不说话了,慕恒却显得有些不自在,过了一会儿,没话找话:“你的功夫跟谁学的?”
  “啊?”
  “你的招式和我的一样。”
  “我从小和铁面一起长大,他教我的。”铁面的父亲是白五爷,也就是慕恒的师父,两人师承相同,铁面高明些罢了。
  慕恒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看他这样子,我又觉得好笑,小声道:“你连他的模样都扮了,当年的气还没消啊。”
  慕恒瞪我。
  我连忙把笑意收了回去。一路上再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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