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而她恰也知晓,每年永宁寺中都会有佛国洞天的高僧前来,届时正好请这几位高僧祝颂,为彼岸忠魂超度。
  可这些脚步声是什么?
  召魂再多,魂魄也是不会发出声音的。
  还是说,只要魂魄够多,也可以在这个世间发出真正的呐喊?
  马车的车帘终于掀开一角,凝茂宏的目光从马车里投出来,落在凝辛夷身后的官道上。
  宿绮云一人站在最前。
  平北候的亲卫和旧部虽跪着,却依然像是笔直的、不会折戟的枪,与其说求情,倒不如说,他们像是在找寻一个可以一击必杀凝辛夷的机会。
  可那些黑甲亲兵之后,有披麻脏衣狼狈不堪的百姓开始出现,一个两个,成群结队,逐渐变成了乌泱泱的一片。
  他们有些恐惧地看着面前极高的城楼,看着城楼上不太识得的字,相互依偎得更紧了些,像是在给彼此力量。
  然后,他们的目光落在了登闻鼓前持鼓槌的少女身上。
  于是那些惊惧慢慢散去,变成了轻轻松开的一口气。
  为首的那个人屈膝跪了下来。
  于是他身边,身侧,身后的所有人,也跟着他的动作,一起跪了下来。
  膝盖与腊月冰冷的地面碰撞出绵延的声响,除此之外,竟然静默无声。
  没有人交谈的声音,没有言语声,也没有所谓的高声呼喊,意图上达天听。
  鼓声便是他们的心声,他们的高呼声,他们的呐喊声,所以他们什么都不必说,只用沉默。
  凝辛夷怔然回首,眼中倏而落下一滴泪。
  因为她已经认了出来,这些便是她与师兄在途径雁北郡时,见路边衣衫褴褛寒苦不堪,所以为他们点燃了一簇又一簇微不足道的取暖之火的百姓们。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凝辛夷想要从这些人中看到熟悉的身影,她也确实看到了,元勘和满庭在稍远的地方肃容向她颔首,她下意识去寻找那个更散漫淡漠,也更挺拔冷冽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可她知道,若是没有师兄,这些人,绝不会来这里。
  师兄没有招魂,他日夜兼程,为她带来了真正的黎民苍生。
  她沉默片刻,终于从怀中掏出一张黄金傩面,在众目睽睽下,慢慢带在了脸上。
  带上这张傩面,她便是天下四方开山神母娘娘,这身份一旦昭示天下,她就再也没有回头的路可以走。
  东方启明。
  第一缕的晨光悄然洒落。
  那停顿了片刻的鼓槌重新扬起,重重一槌落下。
  凝辛夷的一槌,是震动满神都的鼓鸣。
  天下四方开山神母娘娘的一槌,登闻鼓面先是有了一道裂纹,然后从中轰然裂开。
  梁倚公公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朱雀大道上。
  阙门缓缓开启,尖细的宣旨声回荡。
  “陛下口谕——宣凝辛夷,进殿觐见——”
  第177章 她知道了他的身世,知……
  距离神都更远的地方,有人在群山之巅勒马,遥遥看向神都的方向。纵使目力再好,这样的距离,落入眼中的也不过一片阴影轮廓,甚至看不清城楼上那纵横的神都二字,只能看到天地之间好似有璀璨的金光一闪。
  可马背上的人还是在看,像是哪怕只是这样遥遥地看着那个方向,便已经足够。
  公羊春周身都笼在一片阴影之中,许久,那些模糊的影子才被他收入体内,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脸色因为过度透支而苍白衰败:“三殿下,该走了。余先生也在等着我们了。”
  姬渊再看了那模糊不清的影子一眼,应声虫中,有满庭与他传音时,一身如裂般的鼓音和太监尖细的声音混杂。
  她之所愿,已经达成。
  让这么多的百姓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从雁北郡到神都,还不被察觉制止,并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若非公羊春和他的门生们以偃影掩护相助,怕是再过三天三夜,也走不到神都。
  姬渊没有去看身边有些虚弱疲惫的公羊春,只是调转马头,平静道:“有劳左相。”
  “三殿下终于想通,肯跟着老臣走,老臣自然愿意为殿下肝脑涂地。”公羊春笑眯眯道:“君臣之间,怎需言谢?”
  姬渊从转身的那一刻起,神色已经变得一片冷淡,那种曾经鲜活的、拥有强烈的爱、恨与欲求的情绪像是被他彻底剥离开来,留在了远眺神都的山巅,也扔在了他的身后。他甚至与三清观中那个光风霁月温柔却疏离的善渊都全无关系,只剩下了这一身麻木无趣的皮囊。
  公羊春这一路上,将大邺旧部如今的情况巨细无遗地细细向姬渊讲来,及至踏入扶风郡鹿鸣山下隐秘的小院时,已经说了七七八八:“……观星而卜,天下乱象将至,群星黯淡,正是破军出世之时。”
  他洋洋洒洒说了这许久,口干舌燥,却没得到一点儿回应,结果他回头去看姬渊,却见到这位爷在看山。
  公羊春道:“神都界与扶风郡以鹿鸣山为界,昔日的鹿鸣山上还有呦呦鹿鸣,如今也只剩下不愿离去的鹿妖作祟了。”
  姬渊却在想,他第一次为她挡剑时,她看着他满身的血,一边着急一边生气的样子。那时她说神都到扶风郡天高路远,翻山越岭,鹿鸣山上妖影憧憧,她顶着金钗重冠涉水跋山,到了谢府门前却是空空荡荡。
  鹿鸣山都见过她金钗重冠华服红盖的模样,他却没有。
  成亲那日,已非来时。
  倘若那时,他站在谢府的门口,在认出她的时候,便俯身在她红盖头边告诉她,自己便是善渊呢?
  姬渊冷冷移开目光,脸上甚至连一丝自嘲的笑都没有,所有这些假如都只是在他冷硬麻木心底上再重重剁下的一刀罢了。
  解血契的那位余先生以三清神魂仔细地“看”了他片刻,松了口气:“的确如我所想。夫人与殿下结契时,殿下并无意识知觉,所以结不了死契。既然不是死契,便不必双方都在,只需要夫人的一点舌尖血便足够。”
  他拿着手中的瓷瓶,瞅着姬渊的脸色,收回了自己惯常会再问的那句“可想好了”。
  但余先生到底习惯了絮絮叨叨,他掌心结阵,顺口道:“这世间的婚约血契其实有两种。一种便是您与夫人所结的福祸同担。另一种,则是枯荣转轮。”
  姬渊神色不动地看着他的动作:“有何区别?”
  “哎哟,那区别可大了去了。所谓福祸同担,顾名思义,自然是同享所有的灾祸,伤势,小伤也就罢了,就算是受到了致命伤,也能在瞬息之间转区对方身上一半,保住自己的性命。”余先生掌中的法阵即将成型,他凝神盯着,慢悠悠道:“至于枯荣转轮,则是单方面福禄逆转,将所有的一切都逆转到一个人身上。这东西过去常用,现在算是禁术了。过去不少世家子会为此专门养一个替身,将自己所有的伤势都转到这个人身上,实在是有些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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