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责任。
小小的草木化妖,在唇齿间咀嚼这两个简单的字,心想责任究竟是什么,是可以让人不惜清醒着自坠炼狱的东西吗?
是王家吗?
是王典洲,亦或是何日归吗?
再后来,她越来越憔悴了下去,连日的妖力消耗,让她的精神比之前要差了很多。
姜妙锦来看过她很多次,有时她醒着,有时她只能从侍女口中知道她来过。
侍女们说,老爷和大夫人的争吵次数越来越多了。
侍女们还说,扶风谢氏一夜之间血流成河,什么都没有了。谢氏没有了,王家也要没有了。
王典洲变得越来越不可理喻,眉眼之间的戾气横生,对待她也愈发粗暴,有时看着她的眼神哪里像是再看曾经有过山盟海誓的妾室,更像是再看猎物,亦或是一样物品。
归榣心底惶惶不安,她终于想要去找姜妙锦,却可却发现,她在屋子里实在太久了,所用的妖气也实在太多,她已经虚弱到完全不能承受日光,不能承受星芒,不能沐浴月色,只能被封闭在这一隅小院之中。
“我要带她走。”一日,姜妙锦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王典洲笑得阴沉:“你休想。归榣是我的,姜妙锦,她是我找到的,你休想将她从我手中夺走,据为己有!王家已经不是过去那个王家了,谢家没了,姜妙锦,睁大你的眼睛看看吧,如今我王典洲,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王典洲,你疯了吧!”姜妙锦的声音已经怒极:“我警告你最后一次,停下你那些丧心病狂的实验,药人的存在也从来都不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你这是在杀人!我要去报官!”
“杀人又怎么样呢?”王典洲无所谓地摊开手,用一种看蝼蚁的目光看着姜妙锦:“我已经拥有了力量,拥有力量的人,杀人本就是必然。更何况,如今这个世道,人命本就如草芥,能够为我而死,是她们的荣幸。”
“若当真如此,王典洲,你也不过区区草芥!”姜妙锦喝道:“如今大徽朝新立,还在将养生息,但律法已经完备,这世间总会海晏河清,总会回归最初的安居乐业。更何况,人命就算再如草芥,也不容你这样践踏!”
“你放心,我已经买通了赵宗,还说好了将王衔月嫁过去封他的口。”王典洲不以为意道:“届时整个定陶镇还不是掌握于我手,天王老子也看不到这里。你说你要去报官,你且报官试试,你看看会不会有人理你?”
“王典洲,你疯了吧?你居然要把阿月嫁给赵宗那种禽兽不如的畜生?!”姜妙锦不可置信:“那可是你妹妹!”
“什么妹妹,收养来的义妹罢了,难不成她真当自己是王家大小姐?王家养了王衔月这么多年,是时候让她报答一二了。”王典洲阴沉地笑了起来:“难道连这件事,夫人都要阻我一阻?如今,你又有什么资格阻我?”
“你休想将阿月推入这个火坑!只要有我在一日,这件事便不能成事一日!”姜妙锦掷地有声道:“还有,把你手头的何日归交出来,新一批订单的大部分我都已经推辞了,但是给病人的那一部分,不能省,还有很多人在等着何日归活命呢。”
“给那些蝼蚁?他们配吗?”王典洲压根没有任何动作。
“王典洲!那是等着救命的病人!你若是断了他们的药,等于想要他们的命啊!”姜妙锦咬牙道。
“你懂什么!姜妙锦,谢家都没了,你想一辈子给谢家当狗,我不想!我要这天下都无人再看不起我王典洲,戳我的脊梁骨说我没本事,还要靠夫人在外走动!”
姜妙锦看着他的嘴脸,少顷,她倏而笑了起来。
王典洲盛怒:“你笑什么?”
“笑你的痴心妄想!”姜妙锦摇了摇头,看王典洲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不可理喻无药可救的疯子:“你只想要力量,却从来都不懂,得到力量的另一面,是失去。”
王典洲哪里愿意听,他拂袖而去,心底的杀意已经浓到自己都难压抑。
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两人的不欢而散了。
姜妙锦看着王典洲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侧身道:“阿蓁,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定要送那几位药人姑娘走,她们支撑不了太久。多盯着王典洲点儿,但凡他想要再买女子入府,第一时间通知我。”
阿蓁声音里全是担忧:“可是夫人……你……”
她想说,夫人你连自己都自身难保了,为何还要去救别人。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才是她敬重爱戴的大夫人,任何人,任何事情都改变不了她。
所以阿蓁红着眼眶,闭了闭眼,点头:“阿蓁知道了。”
姜妙锦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旋即才上前推开了归榣的院门。
在与归榣对视的刹那,姜妙锦已经明白了什么:“你都听到了。”
归榣有些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阿宁姐姐,大徽律法我都读过了。你和王典洲和离吧,他……他不配再与你在一起。你和他和离,所有这些便都与你无关了,你快走,不要管我们了。我是妖,恢复的速度很快的,我也自有我的办法脱身……”
姜妙锦怔然看向她,勾唇,却摇了摇头:“谢谢你,阿榣,可我有我的责任,我不能扔下他们不管。”
归榣慢慢闭上眼。
时至今日,她已经明白,姜妙锦所说的责任,究竟是什么。
是她要为所有自己能够庇护的人撑伞,直到伞面破碎,落雨将自己淋湿,再不堪重负地倒下。
是那些千千万万需要何日归这一味药物、只要停药,或许便会有性命之虞的病人们。
是她接过王家时,对彼时那位王家老爷子的承诺。
所有这一切都压在她身上,变成了她挺直的瘦弱背脊必须肩负的责任。
归榣一瞬不瞬地看着姜妙锦,心道若是这世间真的有朝露,她的朝露,她的太阳,也都应该是同一个人,姜妙锦。
可她那时还不知晓,太阳也会日落西山,朝露最终也会干涸蒸发。
“我会与他和离。”姜妙锦坐在归榣身边,“在所有的事情都办完后,反正东家都已经不在,死守王家也没有了意义。”
“我和你一起走!”归榣努力想要站起身来:“阿宁姐姐,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在这里,我要和你一起……”
姜妙锦的身后有一面巨大的铜镜。
归榣无意识中看到了那面镜子中的自己。
妖力的过渡运用,太久的不见天日,所有这些都让她的状态变得极其糟糕。
铜镜中的她,形销骨立,举起的手腕如枯枝干柴,她长发披散,宛若一只锁魂的女鬼。
姜妙锦却倏而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