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赵宗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去,在心中暗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一边徒劳地想要尽力离开归榣的身边。
然而整个妖瘴都在归榣的绝对掌控之中,她不过一伸手,一股大力便将苦苦挣扎着逃了几步的赵宗抓了回来!
她眉眼张扬至极地看向悬崖彼岸的谢晏兮和凝辛夷:“你们若要阻我,我便倒要看看,是你们救他二人的速度快,还是我杀的速度更快!”
凝辛夷此刻难以出手,不由得抬眼去看谢晏兮,却见他眼底晦涩一片,意味不明,似是有火焰燃烧其中,表面却一派云淡风轻,散漫无谓,仿佛真的在隔岸观火。
浓郁的妖气刺激了她的六感,让她的洞渊之瞳在这一刻被动开启,她分明能看到,这所谓悬崖峭壁,不过是幻术障眼法,吓唬凡体之人尚可,但若是谢晏兮想要越过去杀归榣,所需要的,不过是一个起身,一个出剑。
归榣在试探。
试探他二人的底线。
方才那些关于她熟背大徽律法的话语,是说给王典洲和赵宗听,也是说给她和谢晏兮听。
她赌的不是律法是否严明,是否深入人心。
在赌这两名世家高门之子内心的公道。
当律令无法守卫公平时,她只得自己持剑。
她赌的是,公道二字,究竟能不能自在人心。
谢晏兮的目光穿过稠重妖气,落在彼方的归榣身上。
他这个人,在这样面无表情地看人时,便如深渊一般难测,让人摸不清他的心底到底在想什么,却下意识会觉得他杀意沸腾。
就在凝辛夷忍不住开口阻他一阻时,他轻轻抬了抬眉。
然后,在王典洲和赵宗充满了希冀的目光中,谢晏兮摊了摊手:“看来这一次,是我要食言了。悬崖高耸,我夫人身体不适又恐高,我总不能为了这两个人,将她一人留在此地。”
言罢,他竟然就这么向后一靠,耷拉下了眼皮,一副束手无策,不忍再看只得闭目叹息的样子。
凝辛夷:“……”
凝辛夷:“?”
她恐高?什么时候的事情?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谢晏兮就这么闭目养神,还仿佛能看到她望着他一言难尽的目光般,开口道:“夫人本来也不想让我出手,不是吗?”
凝辛夷本来都已经坐直了,打算好好理论一番,闻言又默默坐了回去。
行,恐高就恐高吧。
归榣的唇边终于露出了一个微不可见的笑,她看向悬崖对策的目光也变得柔软了一瞬。
但她的目光在转向王典洲时,又重新变得冷厉。
或许曾经有过那么一刻真心的蜜意,也或许他们的确相爱过那么几个瞬间。
但这样的瞬间,转瞬便被滔天恨意和血海深仇淹没,连甜蜜都变得虚伪,淬毒,染血,成了最不堪的回忆。
归榣持刀的手有些颤抖,落在王典洲身上时却极稳。
王典洲从最初的惨叫,唾骂,斥责,逐渐变成了大口喘息下的沉默。
因为无论他说什么,归榣都只是坚定的,一片一片地剥下他的血肉,像是世间诸般声响皆已不入她耳,她这一生,只剩下了此时最后的复仇。
他们之间,早已无话可说,无路可退。
只剩下了仇怨。
有火焰将归榣的眼染成赤红,她本良妖,每作恶一分,妖气便会侵染她的神智一分,要将她拉入无尽深渊,变成作恶一方的怪物。
她不要变成真正的、丧失神智的堕妖。
她还有想要记得的人,想要做的最后的事情。
等到这一切事了,她……她自当再行赎罪。
时间好似在此刻被无限拉长。
王典洲逐渐不成人样,崎岖的、被剥夺皮肉后的血与肉混杂在一起,太过直观地曝露眼前,让饶是见识过许多酷刑的赵宗也忍不住转过了头。
他早就应该被痛死了,可他数次昏迷过去,希望就此一了百了,结束这样的痛苦,却又再次醒来。
曾几何时,他所沉迷的、让他不断地感受到三清之气,知晓何为登仙的何日归的气息,此刻吊着他的命,变成了不让他死去的最后一口气。
“我的皮肉曾让你延年益寿,三清流转。你自己曾说过,人这一生如蜉蝣,若是能够短暂地感受到何为三清之气,应当心存感激,死而无憾。”归榣慢慢刮下王典洲身上最后一块完整的皮肉,让面前之人彻底成了一具还有最后意识的血尸:“如今,你的阳寿,你的三清之气,你的皮肉,都该还给我了。”
王典洲的每一寸血肉早就被何日归渗透到几乎腐烂,他自以为的所谓登仙,其实每一次都是在消耗他的生气。
他本也已是强弩之末,便是不曾发生今日这一切,也活不长久。
归榣之举,不过是加快了这个过程罢了。
“对了,还有一个秘密。”归榣俯下身,在王典洲最后一缕意识散去前,在他耳边轻声道:“你不知道扶风谢氏是以什么手段控制王家的,但我知道。”
王典洲猛地睁大连眼皮都没有了的血窟窿双眼。
“是子嗣。”
归榣唇边有着报复般的快意,和最深的哀恸:“只有谢氏同意,王家才能有后。而阿宁姐姐被你逼死时,腹中的胎儿,已经六个月大了。”
“阿宁姐姐那一次去往扶风郡,就是为了请求谢氏同意的,所以在那之后,她才有了身孕。”
“那是你这一生唯一拥有后人的机会,但这个机会,被你亲手扼杀了。”
王典洲的眼神逐渐变得空茫。
他的确有过一个孩子。
一个被他的贪欲、他的愚蠢和自以为是,他与能力并不匹配的野心扼杀了的孩子。
一个他以为不是他的血肉,是在他心中始终压他一头,把他不当回事,看不起他的阿宁为他孕育的孩子。
阿宁啊……
王典洲的眼前开始走马灯般回顾这一生。
末了,他竟然发现,那些花天酒地红粉骷髅的画面散去,那些他极乐登仙的记忆化作齑粉,那些他终于完成执念,执掌了整个王家时的兴奋也不过只是一场虚无的镜花水月。
他最后想要伸出手去抚摸的,竟然是他与阿宁初见时,少女在梨花树下嫣然回首时的一笑。
这是王典洲挣扎着想要伸出手,去抚摸那张面容。
但他再也不配玷污和沾染她分毫。
王典洲的手重重落了下去。
悬崖之上,谢晏兮终于起身。
就在他起身的几乎同时,他面前的所有迷障便已经退却,悬崖化作平地,一条路平直地铺向归榣面前。
她一手持刀,一手将王典洲腹中的那只刻着“宁”字的峨眉刺取了出来。
血和肉沫溅了她满身,她不甚在意地抬手擦了擦脸,转过头来。
只见赵宗早已被吓晕了过去,脸色惨白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