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那些人再也没有来过。
  再后来。
  它有一日睁眼,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好像已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没有人来给它送任何食物了。
  饥饿之下,鼓妖终于迟缓地移动,从洞冢口探出了头。
  这一刻,凝辛夷终于从鼓妖的记忆里看到了她遍寻不得的那颗黑树。
  白沙镜山将火色与月光一并折射,将整个村落都照亮。
  白烛之外,还有篝火。
  篝火燃成一个圈,将那棵参天巨树环绕起来,那树的枝丫舒展开来,近乎遮天蔽日,将大半个村落都笼罩,又或者说,庇护。
  村民们像是过去在洞冢前一样,在树下行祭拜之礼。
  白沙堤有了自己的守护妖神。
  那棵黑树。
  *
  凝辛夷猛地从记忆碎屑中唤醒自己的灵识,眼瞳重新变得清明。
  她看了这么多,也不过只过去了几息。
  鼓妖的记忆并未全部被读完,但到这里,凝辛夷已经知道了自己此前一直觉得缺失了的、最关键的一环在哪里。
  她顾不得暴不暴露身份一类的问题,猛地看向谢晏兮:“当初以应声虫喊你来白沙堤平妖的,到底是谁?”
  不等谢晏兮回答,她已经语速极快地接了下去:“是草花婆婆,对不对?”
  谢晏兮垂眼看她,眸光敛敛,轻轻颔首。
  凝辛夷回头看向旧屋的方向:“果然如此。”
  “我的应卦之处,并不是那间旧屋。”她的眼瞳是不同于谢晏兮的极黑,她边说,那双黑瞳之中也逐渐因为思路明晰而变得明亮起来:“我卜问在在哪里能救下最多人,我们都以为救下那二十七个孩子,便是应卦。但事实上,这不过是为了引我们来此将被骗来的鬼鸟钩星杀死!”
  “更甚者,无论我起卦问的是如何救白沙堤,白沙堤的妖祟在哪里,还是白沙堤何处妖气最浓,最后的应卦之处都会在旧屋。让我在救下这些孩子后,误以为这便是已经应卦,再引我们去解决还是没有散去的妖瘴。”
  说到这里,凝辛夷的眼中已经带了寒光:“真是一石三鸟的好计谋。既借刀杀人解决了鬼鸟钩星和鼓妖,又借口合作平妖,完美混淆了卜术真正的指向,还借此洗刷了自己身上的所有嫌疑,成为完美的盲点。”
  “所有这些都说得通。但我还是有几个问题,想要当面来问一句为什么。”
  凝辛夷捏住九点烟,指间已经搓开一骨,倏而扬声。
  “草花婆婆,事到如今,你还不出来吗?”
  第13章
  凝辛夷的话音落下后,初时并没有什么动静。
  但很快,就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出现。
  这动静十分耳熟,和彼时在旧屋时如出一辙。再过了片刻,空气里的血腥气中,开始有草木的清香萦绕。
  然而,这种萦绕却不是温和的,而是仿佛想要侵蚀一切般骤而出现!
  依然是藤萝漫卷。
  那些草木藤萝顺着屋檐,顺着木柱,顺着所有一切天地间木制的一切的漫卷而来,仿佛要织就一张铺天盖地、让人无处可逃的网。
  一声轻笑。
  是完全不同于此前草花婆婆苍老和善的声音。
  那声笑轻蔑,讥诮,没有丝毫被看穿后的慌张。
  最重要的是,那分明是一道年轻女子的笑声!
  草木延伸的停歇处,一道身影缓缓出现。
  依然是一丝不苟高束脑后的华发,她的穿着也并未有任何变化,黑卦肃穆神秘,繁复缠绕的大颗项链层叠点缀,那张面色和煦的脸上却皱纹尽褪,仿佛一夜回春,时光倒流,分明是一张正当桃李之年、姿容绝艳的少女面容!
  落地起身的瞬间,少女眼瞳中的一抹妖绿缓缓熄灭,她抬眼挽发,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出一派纯然野性的妩媚。
  元勘盯了一会儿,傻傻开口:“怎么守护妖神也能有女儿的吗?草花婆婆的女儿应该叫……”
  还没说完,已经被满庭捂住了嘴。
  元勘哼哼唧唧,不明所以,还瞪了满庭一眼。
  却听到阿朝清脆一声:“草花婆婆!”
  几乎是同一时间,程祈年的声音也有些讷讷地响了起来:“原来是草花姑娘。”
  “对于我们妖族来说,年岁称呼又有什么意义呢?繁文缛节,多此一举罢了。”少女模样的草花婆婆扫去一眼,弯了弯唇:“你们人类最在乎、最想要的,恰是我们妖族最不在意的。”
  她转而将目光落在凝辛夷身上,仿佛想要穿透她身上的漆黑斗篷,看穿她的真实来历。
  “这位姑娘,你们人类讲究一个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你这样匿影藏形,遮遮掩掩,怕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草花婆婆笑吟吟道。
  凝辛夷毫不慌乱:“不可告人的秘密?那可真是太多了,你是指哪一件?”
  草花婆婆一愣,反而大笑了起来:“你这人倒是比我见过大部分人都有趣,明明性子坦率,偏要遮掩。”
  她话音落下的几乎同时,掌心的藤蔓倏而疯涨,向着凝辛夷的方向爆冲而来!
  “我倒偏要看看,你到底在藏着掖着什么!”
  凝辛夷以扇掩面,一手捏住兜帽边缘,九点烟上的扇骨已经有轻烟灼起。
  一道剑光却已经落在了她的身前。
  谢晏兮剑未出鞘,剑气却已经在凝辛夷面前如一张网般密布开来,将那一条挟带着杀气的蔓藤在剑意之中绞成了一片碎屑。
  他有些松散地走过来,立在凝辛夷身边,轻轻挑眉,似笑非笑看过去:“妖神这么着急出手,莫不是想要灭口?”
  草花婆婆一击不中,眼中有恼色闪过,表面却还是笑意盎然:“难道你不好奇吗?还是说,你们根本就是一伙的?”
  “休要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程祈年的脸色有些涨红,显然不擅长口舌之辨,却坚持开口道:“身为一方妖神,却擅自向人类出手,只此一条,就已经足够平妖监来拘你了!”
  闻言,草花婆婆非但不惧,反而放声大笑了起来。
  她周身的那些草木蔓藤也随着她的笑声一并抖动舒展,竟然竞相绽开了过分妍丽而显得有些诡谲的花朵。
  那些花朵有婴童的头那么大,轻摆的样子就像是一颗颗头颅在咯咯笑着乱颤,再仔细去看,竟似有面容随着花朵的绽放而隐隐绰绰浮现。
  俨然好似便是那些站在阿朝身后哭喊着“娘”的孩子们的脸!
  这一幕实在太过悚然,元勘都忍不住瞪圆了眼睛。
  程祈年被草花婆婆笑得一头雾水。
  这些年来,他身着平妖监的官服走南闯北,见过的妖祟实在众多,可但凡开了智的大妖,哪个不是听到平妖监这三个字就开始瑟缩,何曾见过如草花婆婆这般猖狂的?
  他忍不住问道:“你……你在笑什么?”
  “她笑你明明身为平妖监中人,事到如今,却还在用这样无力的话语威胁她。”回答他的,是凝辛夷。
  她掌中的折扇被她隐回宽大的黑袍之中,再抬手以兜帽遮住面容,只露出一截光洁的下巴:“毕竟以她的所做所为,便是召来半个平妖监的人,将整个白沙堤直接踏平,恐怕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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