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故土对你无牵绊,妻儿老小的性命对你也非紧要,功名利禄你受过,这世间还有什么,”徐鉴实沉吸口气,“还有什么值得你投敌?”
  孟固安干枯老态的脸上,神色无处寻,他抬了下下巴,道:“这家烧饼也不错,尝尝。”
  徐鉴实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那些往事只有他耿耿于怀,便是至如今!也难以释怀。
  可面前之人,却像是将前尘忘净,顽石坐庄,他无软肋。
  “那小皇帝如何?”孟固安将最后一口烧饼塞嘴里问,不等徐鉴实答,他又自顾自的笑说:“你教出来的,定是将你的古板学了十成十。”
  “北狄王是什么意思,频频侵扰我朝边关,要开战?”徐鉴实反问。
  孟固安咽下嘴里的食物,轻描淡写道:“试探罢了,你当朝臣半生,瞧不出来?”
  说着,又道:“那小皇帝派你来,就不怕你有来无回?”
  “北狄百姓若再敢侵扰我边关百姓,下回便不是我这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前来了,我朝将士,定荡平你北狄王庭。”
  孟固安在灰扑扑的衣裳上擦手,闻言,抬头道:“还有将可用?唔……尹家的?尹家不是早后继无人了,那老家伙还能提的动刀吗?”
  徐鉴实对这刻薄之言毫无波澜,淡淡道:“我朝泱泱,良臣将才无数。”
  “别说大话,你不还稳坐太傅之位?朝中胜你者有谁?”孟固安瞅他道,“怕是气候将尽了吧。”
  一来一往,讥讽相对,在旁人瞧来,闲适得好似挚友清谈。
  亭外几丈远的禁卫军目光烁烁,严阵以待。
  足有两刻钟,徐鉴实方起身,拢着衣袍朝亭外走。
  几个禁卫军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紧盯着亭中独坐的那人,唯恐生变故。
  徐鉴实踏出观山亭,身后人扬声喊——
  “我还当你会与北狄王要我的项上人头呢。”
  “你没要,我还当真欢喜呢。”
  徐鉴实脚步微顿,他回首,迎着穿透云层的浅薄日光,他的面色平静平和,美髯被风吹得轻扬,有种遗世独立的孑然之感,他与亭中莹莹孑立的孟固安对视片刻,道:“你的命,自会有人来取。”
  说罢,他转回身,没再回头,径自上了马车。
  第70章 筹议。
  我朝始建,太祖便下令与北狄互市,南边的陶瓷布匹运往北边,北地的牛羊骏马也带回了南地。
  徐鉴实悠悠的在城中逛边市,身侧跟着陈将军,挺着胸膛骄傲的与他介绍——
  “咱们的羊汤可好喝了,配着烧饼,不比汴京酒楼的茶!太傅可要尝尝?我请你喝!”
  “咱们的牛羊都是从北狄商贩手里买来的,但是他们也仰仗咱们的布料裁衣呢!”
  “那些奇珍异石,在这儿是平平无奇的石头,但在汴京贵人眼里,便是妆点的宝石,听闻太傅家有两位孙女,可要挑两颗?我出门带银子了!”
  二人一路走,一路吃,一路逛。
  有时听着街边百姓与商贩讨价还价,徐鉴实还要停下步子听两耳朵。
  陈将军不解,但陈将军不问,乖乖的站着等。
  一商贩赶着成群结队的羊经过,多瞧了徐鉴实两眼,等他目光落去时,那人收回视线甩着赶羊鞭又往前走。
  徐鉴实裹着披风往前走,温声问:“可有边关的百姓,与北狄成婚者?”
  陈将军愣了下,继而表情变得有些为难。
  在徐鉴实看过来时,他小声说:“是有那些个耐不住首尾的,但因我朝律例,未能登记在册,北狄亦是如此,不能容我朝女子,所以这事纵然是有,也是悄摸着的。”
  “可若是生子当如何?”
  “那便是在咱们衙门登记造册了,血脉不正,北狄族人不会认的。”
  徐鉴实颔首,往前走了两步,道:“如此,奸细与否,将军也难断。”
  陈将军脑袋里轰隆一声。
  糟糕!天塌啦!
  “不、不能吧?”他结巴喃喃道。
  “闲话罢了。”徐鉴实说。
  他风轻云淡,好似将这话揭过,陈将军却是不然,心口始终惴惴难安。
  自观山亭后三日,北狄王派了王庭之臣来,与徐鉴实细商筹议之事。
  徐鉴实端坐主位,左下首坐着陈将军与边城诸位官员,右下首乃是一身朝服的北地宰相和两位将军。
  “今岁不丰,我们的牛羊宝马也未有多少,既是要重新定盟约,还请太傅体谅,自此后,所换牛羊宝马五成。”满脸络腮胡的北狄宰相傲然道。
  此言一出,帐中坐着的边关文臣神色一变,皆看向了徐鉴实。
  太傅早已年过半百,脊背却是挺得很直,身穿朝服,神色端肃。
  “宰相大人此言差矣,圣祖帝与贵国所立盟约,北狄要与我朝称臣,岁贡马匹牛羊,药材金银,”徐鉴实说着,轻笑了声,“若说今岁不丰,又如何比得过圣祖年间战后,又时逢大旱,据我知,贵国那年的岁贡可是一文不少的送入了我朝。”
  圣祖年间定边关,北狄称臣岁贡,这于我朝百姓乃是欢庆鼓舞之事,而于北狄,却是奇耻大辱。
  徐鉴实笑眯眯的将这话说出,北狄几人脸上神色顿变得难看至极,这与朝他们脸上甩巴掌又有何异?
  陈将军几人听得眼睛瞧瞧觑向上首,太傅这不是戳人伤疤吗?嘿嘿~
  “今时不同往日,既是要重新订立盟约,条约自是该新订!”北狄将军道。
  “将军莫不是误会了什么,”徐鉴实不疾不徐道,“我承帝王意,来边关乃是告诫那些欲挑我朝与贵国战事的宵小之辈,我朝有与贵国筹议之心,却非是废弃圣祖时缔结的盟约,此乃条例,还望宰相大人与二位将军签议。”
  他说着,示意陈将军将手边一约盟书递去对面。
  北狄宰相目光扫过,浑厚的一掌拍在了案桌上,“你要我们杀百姓?!”
  徐鉴实吃了口茶,端着茶碗的手稳稳当当,他道:“欲挑两国之战,便是千古罪人,于情于理,都不该留。”
  “你莫不是想要我族内斗,好坐收渔翁之利!”
  “看来,宰相大人也心知肚明,那屡屡冒犯我边境百姓的宵小究竟是何身份,我朝官家仁厚,不愿见民生疾苦,方才遣我北上与贵国筹议,可若贵国非是诚心,我朝自也不怕,还请宰相大人回禀北狄王,若是不能约束官僚,我朝也大可援手相助。”
  “你!”
  “今日之筹议,桌上文书还请签立。”徐鉴实道。
  帐中气氛剑拔弩张,陈将军咽了咽唾沫,垂着的手不觉攥紧了袖中藏着的匕首。
  北狄将军轻嗤了声,看着徐鉴实的目光滔天恨意,“若是你今日命丧在此,怕是贵国要吃亏些。”
  “我生我死,与朝何干?”徐鉴实道,“今日便是将军死在我朝营帐,贵国也不过是有个发兵由头罢了,有几人念你,又有几人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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