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傅恒自然知道他的不满,陪笑道:“可不是!听说对方只是个八品教谕的女儿,又是汉人,做正室实在不适宜呢。不过此刻,他们身份尴尬,若是指配宗室或亲贵,又不知道合不合适?”
乾隆不屑一顾地笑道:“有什么不合适的?他们家的爵位,将来自然还是他们的。等冰儿她女儿的事过去,朕自然要复她名分的,总不能叫她在外吃了那么多苦,现在连一点恩遇都没有吧?所以呢,奕霄日后贵不可言,那么性急为他办婚事做什么?这门不当户不对,将来还是得听朕为奕霄指婚,女方家不是闹得空欢喜一场?”
傅恒听得出来乾隆一片爱女之情,略略对这个命运多舛、且叛逆狷介的外甥女放下了心。不过,话缝里仍有值得琢磨的地方:奕雯的事怎样才算“过去”?此时她生死未卜,死倒罢了,若是仍然活着,算叛党不算?算邪教不算?算从逆不算?若是她的问题不解决掉,总似梗在嗓子眼里的鱼刺,到底不自在!
傅恒心里突然似明白了——只是这主子用心深,而慈心少,虽则乾隆他与奕雯全不认识,然而毕竟是他亲女儿的骨血!傅恒心有不忍,想半真半假提醒一句什么,却见乾隆转脸对外面侍奉的太监道:“去上书房叫奕霄过来。”自己洋洋地喝着茶水。不一会儿,就听见外面通报奕霄觐见的声音。
傅恒侧过身,看着门口这个玉树临风的少年,大约是喜事临近,眉目清灵,印堂都带着红光,嘴角自然而然地、舒心地上弯着,请安的声音利落而轻松。傅恒心里突然一沉:这次下聘的女孩子是英祥一家在杭州就熟识的,两个孩子之间若已经有了青梅竹马的感情,乾隆的指婚只怕才是“自以为是”“自作主张”啊!
他这里想着担心,那里乾隆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起来吧。你年纪正是当时,成家立业,也都正是时候。朕之前也在为你的婚事操心,如今看中了两个,一个是朕的亲孙女,一个是朕的侄孙女。你放心,虽然是爱新觉罗家的格格,朕已经细细考量过了,都是脾气性格温婉和顺一路的,也爱读书吟诗什么的,长得也还不错。”乾隆笑吟吟端详着越发俊朗的奕霄,“尤其是身份尊贵,与你各处都配得过!”
奕霄挂着脸,半天答道:“臣已经定亲了。”
乾隆笑道:“那值当什么!民间定的亲事,如今还能算?满汉不通婚,你那个民间聘来的‘妻子’将来也消受不起做科尔沁郡王的嫡福晋吧?”
奕霄心里却是顾柔那圆圆眼睛圆圆脸的可爱样子,他在县学里读书的间隙,最喜欢偷偷透过镂花窗棂,透过几层绿树花墙,看到顾柔穿着一身粉红衣衫,静静坐在那里绣花读书的样子;有时候天热口渴了,阿柔会提着水壶来送茶,给他那杯斟得总是最满的;偶尔有什么好吃的,也会拿手帕包好,单独留给他当零嘴,而阿柔,就是弯着圆圆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吃东西时狼狈的模样,掩着嘴偷偷笑。
纵是那次自己偷偷拉她的小辫子捉弄她,阿柔佯作生气,任自己围着她打躬作揖也不肯说“原谅”二字,闹腾了一阵,不巧被顾教谕看见了,小丫头皮嫩,被自己这么绕着纠缠实在不好意思,便去告了一状。结果自己挨了顿手板子,他第一次看见阿柔那圆圆的眼睛里滚落珍珠般滚落下一串串泪水,哭着去挡那砸下来的戒尺,对她的爹爹说:“是我不对,是我和霄哥哥逗着玩儿的!爹爹别打了,要打打我吧!……”
这样暖暖柔柔的情谊,是什么尊贵身份的女孩子也比不上的。奕霄回忆着阿柔,越发不能接受外祖父的安排,终于犟脾气上来,“扑通”跪在地上,抬起头道:“皇上,臣没打算当科尔沁郡王!大定都下了,顾氏就是臣的人了,臣也不会转而去娶皇家的格格!”
这么直截了当的拒绝,就和冰儿自作主张为奕霄娶亲一样,让乾隆的面子有点下不来,心里的不快积聚起来,他不由提高声音道:“胡说!你这是要抗旨不成?!”
奕霄眼眶里泪汪汪的,磕了个头又抬起头:“臣不敢抗旨,但求皇上收回成命!”
乾隆气道:“马国用!传板子来!朕要教训教训这个心里没有君主,眼里不知贵贱,无法无天的东西!”可等散差捧着板子过来,他看着奕霄倔头倔脑而不肯屈服的样子实在像极了二十多年前的冰儿,心里又不舍起来,指指外头道:“回头看看,这玩意儿你受得住?”
奕霄象征性地回了下头,不屈不挠道:“皇上吩咐,打多少下可以让我娶杭州顾氏,我一定挺着就是!”
乾隆气得要发笑,坐在奕霄对面叹口气,终是没有忍心下令责打,只好说:“让你娶杭州顾氏,不过只能当你的侧福晋。朕指婚给你的,做正室。”
没想到他的让步一点没有让奕霄肯退让,他抬起头道:“爹娘三媒六证,聘的是顾氏,我就拿她当嫡妻,不会拿她当妾室!何况,我爹娘一夫一妻一辈子,何等恩爱!我何必娶几个回家给自己找不痛快?”
乾隆差点说:你爹当年娶小妾气你娘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可是,“一夫一妻一辈子”这种幸福,又是多少人渴求而不得的?难得奕霄毫无纨绔劣性,也不羡慕那些左拥右抱的“艳福”,至纯至朴,何等可贵!他见傅恒在一旁要求情又不敢的样子,叹了口气,挥挥手对马国用说:“叫散差退下吧!”
作者有话要说:
☆、探逆党慈母涉险
冰儿晚来等奕霄回家吃饭,进来的人儿垂头丧气,细看脸上似乎犹带泪痕,不由问道:“这怎么了?今天遇到了什么不痛快的事儿?”
奕霄在乾隆面前假作硬气,其实委屈得恨不得扑进母亲怀里哭一场才好,扁扁嘴道:“我今儿顶撞了皇上。”
“为什么?”冰儿吃了一惊,见他眼睛里水汪汪的就要落泪,又好笑又心疼,“瞧你!还要掉金豆子不成?顶撞了皇上,他是要处分你还是什么?不怕,大不了就是还当平民老百姓!”
“我都差点被皇上打一顿!”
冰儿心里一慌,要紧用目光检视了一下儿子浑身上下,才回想起他进门时步履姿态与平常无异,应该没有真挨打,既好笑自己的不够从容,也好笑奕霄在外头人五人六的,回家还是娇儿子架势。“你为什么事把他惹急了?”
奕霄道:“皇上说要给我指婚,我说已经在杭州定了亲事,也下了大定了。可皇上就是不同意,我就说:‘我不当郡王,也不娶指婚的格格。’”一五一十把事情告诉了冰儿,不知是委屈还是后怕,滴滴答答滑了两行眼泪。
冰儿笑道:“别这副孬样!他对你算好的!要是换了我这样说话,早就挨揍了!到底是隔辈亲,吓唬你一下也就完了。何况,也没有强你娶皇室的格格。”她抚慰着儿子:“吃饭吧。明儿我就请人看日子、送日子,早早娶过门省心。到时候,任他谁家的格格,只要愿意当小的,就能进我家门,让你的心上人正儿八经穿红裙,受跪拜,也扬眉吐气一回!”
奕霄破涕为笑道:“娘真促狭!爱新觉罗家的格格还有肯给我这号人当小妾的?分明就是挤兑别人!再说,我有了阿柔,也不会纳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