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
奕霄喋喋道:“她真没见识!京里虽然有不如杭州的地方,可也有强过杭州的地方!将来如果我选官到异地,她跟不跟我走?多好!行万里路,知天下事!”
冰儿瞥了一眼顿在那里连咀嚼似乎都没有力气的可心,勉强笑道:“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惯了的,你少拿自己一套编派人家!”
奕霄笑道:“下一科我中了式,就回杭州迎娶阿柔!”
可心蓦然放下筷子,站起身说:“大家慢慢吃,我有些不舒服,先走了。”
奕霄愕然问道:“可心姐姐怎么了?”冰儿不做声,等估摸着可心已经离开了,才轻声说:“你少惹她!好好把她当姐姐敬!”奕霄有些委屈地说:“我是一直把她当姐姐敬的呀?”冰儿无言相答,只好轻轻一叹。他们浑然不觉躲在外面门后听壁角的可心,倚着墙几乎站不稳身子,无声的泪水流满了双颊。
奕霄只有今日一天的假,在父母身边腻了半天,见他们俩都有倦容,才依依不舍道:“爹娘歇个午觉吧。这些日子我也特别忙,马上要封印,宫里宫外都不得闲,军机处里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你们是第一次在京里过年,不知道习惯不习惯?”他少有的絮絮叨叨不能停歇,帮父母放好被褥,才安静地退了出去。
父母歇晌,奕霄打算再到书房读一会儿书,半路上就遇见了可心,看起来是特意在等他。奕霄想起母亲说的话,笑容满面对可心道:“可心姐姐,一路劳顿,不去休息会儿?哪里不习惯只管跟我说!”
可心笑了笑,不似饭桌上那么沉默,指指奕霄的衣领,又指指他的鞋子:“你也不嫌寒碜!衣服领子那么脏,平时怎么洗的?鞋子好像也小了,是哪里的估衣铺买的现成的吧?”
奕霄有些不好意思:“我平常哪懂洗衣服,都是自己在水里随便搓搓就罢了。鞋子能穿就行,还不至于挤脚。”
“你呀!”可心温柔笑道,“人家看你都是‘官老爷’,我看你,还是个不懂照顾自己的孩子!衣服有替换的吗?我给你重洗。待会儿留个脚样子给我,我抽空帮你做一双鞋穿。”她陪着奕霄来到房间,从箱子里抖出一件羊皮袄子给他披上,把换下来的衣服搁在自己胳膊弯里,又拿了纸笔,推着奕霄坐在椅子上,蹲下身子去量奕霄的脚。
奕霄不好意思地说:“不用,我自己量好画好再给你。”
“你画多不方便!一手一脚的,我这里容易得很!”可心不由分说褪了奕霄的鞋子,眉毛不由微微一皱。奕霄脸都红了,期期艾艾道:“味儿有点大是吧?”可心“噗嗤”一笑,等量好了才说:“小倌一个人在外头,也不知道爱干净!”画好鞋样后起身,像疼爱弟弟一样刮刮他的鼻子:“好了,以后一切正常了,你也不会这么邋遢了。”
奕霄心存感激,由衷道:“你真是我的好姐姐!真叫你嫁人,我也舍不得呢!”
可心的脸突然红了起来,别转过脸,半天才道:“瞎三话四!”奕霄给她骂得不知所以然,眨巴眨巴眼睛又说:“以后阿柔嫁过来,你们俩一定也是好姐妹!”
可心红彤彤的脸颊又一瞬间变得煞白失色,这次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勉强在唇边挤出一点笑,逃也似的离开了奕霄的屋子。
年前的宫里大约繁忙得厉害,冰儿忐忑地等了几天,也没有得到任何传见自己的消息,她不知道乾隆作何想,只好也一天算一天地过日子。可心每日除了帮着做些家务,则是成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有一回冰儿去看,发现她手里在做着一双极精致的男鞋,双起梁的呢绒面子,夹着厚厚的棉花,千层底的里子,针针间距细小平展;外头不敢花哨,里面的鞋垫却很工细地绣着瓶插牡丹的花样。见冰儿好奇地探头来看,可心显得有些慌乱,又欲把鞋子藏起来,又发现藏着也不妥,咬着嘴唇耳根子都红透了。
冰儿故作轻松笑道:“这是霄儿的鞋?”
可心这才转过一点颜色,点点头,声音跟蚊子叫似的:“嗯。快要过年了,想让奕霄穿上新鞋子。”
冰儿看着这个过年就要二十一岁的女孩子,在那个年代,绝对算是老姑娘了,她明知道奕霄喜欢的、要娶的,是杭州顾教谕家的阿柔,可还是这么执着!“可心——”
劝说的话还没出口,可心已经明白了,抬起头峻然、亦决然道:“师母,你不用劝我,不管在杭州,还是在京城,我的主意都不会改变的。你们愿意我留着吃口闲饭,我就留着;不愿意,或者将来霄二奶奶容不下我,我随便找间庵堂,好修修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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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选在腊月二十一,京里各衙署封印,意味着接下来的一个月,大家可以自在过年了。唯有军机处是机要之地,从大军机到小军机都要轮值,不过比起平日的繁忙,也算是闲适之极了。
年初二是奕霄当班,早上他早早地按江南的风俗吃了酒酿汤圆和炒年糕,抚着肚皮很足意地去了紫禁城,未到中午,飞马回来,神色严肃中带着些微慌乱,丢了马鞭直接到了上房,对冰儿道:“娘……皇上召见……”
“召见我?”
该来的总会来,冰儿倒也不很慌乱,沉稳地起身道:“你不用紧张,回头我告诉你怎么回事。”
奕霄似乎想笑,但是半天都没能硬挤出笑来,他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还有一件事……雯儿找到了!”
这可是好消息!英祥和冰儿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找到了?!在哪儿?她怎么样了?”
奕霄艰难地咽了口口水,眼眶里一层晶莹的泪几乎要落下来,半天才说:“爹娘听了消息……不要着急!”
两个人心陡然凉了一截,英祥更撑不住些,一下子坐倒在椅子上,冰儿忍着心里的惊惧担忧,一个字一个字努力咬定了,问:“我不急,你说!——不,你先告诉我,你妹妹她还在世么?”
“还在。”奕霄发觉自己这样反而给父母增添了压力,赶紧竹筒倒豆子一样把事情原原本本告知了父母亲:奕雯是在京郊被官军捉拿的——一支擅长探查消息的顺天府番役,过年也没有歇着,在追查王伦之子王硕祯去向的时候发现了一小支流到京畿的清水教的余孽,当顺天府的差役们包围了他们所住的地方时,那些教众拼死保护他们的少教主逃出包围圈,当时就有死有伤,被当场拿住的几个里又自尽了一多半,只有奕雯和另一个男子被反扭当场,械回顺天府监牢。
入解当天两个人就吃了苦头,身世被查得一清二楚:那男子是兖州的一个贫民,入教已经有了三年,是王伦的忠实信徒;而奕雯则交代出自己的哥哥在京为官,哥哥的名字也在挨了一顿篾条后受痛不过招供了出来。顺天府听说是军机章京家的妹子,倒有些吃惊,兼着这是钦命要案,顾不得还在封印期间,赶紧上报朝廷。
那日当值军机大臣恰是于敏中,他不言声地把顺天府的奏报副稿丢在奕霄面前,自己到养心殿递牌子求见了。奕霄心似浸在冰水里一般寒冷,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养心殿的太监过来传唤自己。他进到乾隆日常处置事务的西暖阁,温暖的阁子让陡然从寒冷室外进来的他上下牙齿直打架,跪在地上,听到乾隆的声音却不太愤怒:“你妹妹的事你知不知道?你父母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