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章
英祥许久才回答:“也许是怕吃官司,当时就自缢身亡了。”
冰儿又是怔忡的神色望着丈夫,半晌似哭又似笑:“她是个急性子,竟不等我把话说完……”
“冰儿!”英祥生怕冰儿受了刺激神志不清,万分担忧地坐到了她的身边,“你要哭,你就哭出来;你要气我恨我,我这就给你解气解恨。”言毕,狠狠一巴掌甩在自己脸上,冰儿忙伸手阻止第二记,英祥粗糙的掌心带着风扇下来,刮在她的手心,手心顿时火辣辣的痛。冰儿觉得牵得肚子上的伤口也痛,倒抽了一口凉气才说:“你使好大劲做什么?”抬头看英祥的脸,那带着淡淡麦色的脸上赫然凸出几道红印子,若不是以前做脚夫时晒得太狠肤色变深了,真是鲜明的幌子。冰儿不由又气又痛:“男人家明日还要出门,你是打算给我按个悍妒的名声么?!”
英祥见冰儿不似对自己有大火气的样子,倒是没有想到,见她如此体贴,心里不由更生愧意,揉着她的手心,赔笑道:“好了,都是我的错。只要你不气坏了身子,我怎么样都行。”冰儿道:“给云翘置办一下葬了吧。”英祥一愣,见冰儿神色凝重,不像在说反话,这才答应了。
歇了两天,郎中道没有大妨碍了,冰儿自己看伤诊脉,也觉得恢复得还不错,只是肚子上一点结痂的伤痕,丑陋难看得要命。这时奕雯在门外吵着要进来,可心劝了半天也不听。冰儿把衣襟理好,在床上喊道:“让她进来吧!”
奕雯小鸟儿一般飞进来,神色却不是以往那样似乎总是笑容可掬的,她仿佛长大了一般,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仔细打量母亲的神色,好一会儿才伸出一只小手,轻轻抚摸着冰儿的肚腹,好半天才小大人似的叹口气说:“唉,小妹妹没有了……”
冰儿不由伸手去抚摸女儿的鬓角,笑道:“没事,有你,娘也心满意足呢!”
奕雯的眼睛突然亮汪汪的,俄顷就是两行泪水挂了下来,在白嫩嫩的小脸蛋上流出两道闪亮的痕迹,那只还带着五个小酒窝的手背,在母亲的腹部越发轻柔:“娘,还疼不疼?”冰儿心痛地把她的小脑袋揽到自己的胸怀里,柔声说:“不疼了!你别怕。除了没有了小妹妹,其他都好呢!”
奕雯终是抽抽搭搭哭了好一会儿,才平稳了情绪抬起头说:“娘,都是爹爹不好!”
“谁说的这话?”冰儿问道,旋即为她譬解,“爹爹并没有做对不起娘的事,这里头有好多误会,你现在太小,还没法儿明白。”
奕雯抬起泪眼说:“是爹爹自己说的,是他不对!是他害了娘受伤!要不是可心姐姐救得及时,娘的命都要没有了……我不能没有娘……”说着又哭了起来。又是好半天,她才又抬起脸,哽咽着说:“将来我嫁人,不找爹爹这样老和人家一起吃饭喝酒不回家的!”
冰儿被这童言稚语逗得“噗嗤”一笑,笑得肚子上的伤都有些扯痛了,忙捂着伤口道:“好,你将来嫁个你喜欢的人,好不好?”
转移了话题,小奕雯这才忘记了为娘哭泣这回事,懵懵懂懂地点点头。此时英祥进门送药,奕雯见父亲,撅着嘴一扭小身体,嘟囔道:“讨厌爹爹!”
英祥歉疚地看看妻子和女儿,连辩解都没有,小心伺候冰儿坐好吃药,见小女儿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对她也有些抱愧,拍拍她的脑袋道:“雯儿懂事了么?”奕雯一闪脖子撇开脑袋,又大声道:“我讨厌爹爹!”英祥的手尴尬地举在半空中,见冰儿又要挂脸,忙为女儿开解:“雯儿孝顺娘亲,说得不错。爹爹这回犯了错误,是该挨骂。”他服侍冰儿把药喝完,说:“我决定了,官场上的路太污浊难走,我积蓄着一些银子,准备在杭州郊外置办一些田亩,平素在家课课学生,另外还有官学的一份廪粮,日常糊口应该没有问题。两个孩子大了,你也不宜太多操心,我们也享一享田舍翁的福气罢。”
“邵知州同意?”
“出了这样的事……”英祥苦笑道,“他也不好意思强留。他自己也在四处运动,希冀着再升一升,做个几年也要归田。好在情分还在,不光是主幕的情分,也有日常互相帮持的情分。我们以后,可以好好地过平淡的生活了。”
冰儿听着他的话,不由也心生向往,含笑点点头,又问:“奕霄参加院试的成绩应该下来了吧?考得如何也没有听你告诉我。我们虽然不欲他走功名这条路,但是他既然是个读书种子,倒也不宜半途而废。考完了,哪怕就和你似的,安安分分做个教书先生,日子也可以过得很好。”
英祥笑道:“他自己可是满怀雄心壮志呢!这次院试,都推他第一,轻飘飘拿了个廪生。你不要小看这个廪生,中举容易中廪难,他年纪还小,我怕他太得意,一直不肯夸他,只拿了《伤仲永》叫他好好多念几遍,他也写了散文给我看,小子确实有些文采。这些天他除却在你这里侍奉陪伴,日日攻书那个用心,我都自愧不如!只不知道他肯不肯考个生员就歇手?”
作者有话要说:
☆、儿女齐欢享天伦
奕霄榜上有名,让辞去幕僚职务的英祥,在杭州的乡里,一样名声大噪,多少人巴望着把自己孩子送到他这里来读书,期待着也能够有发达兴旺的一天。英祥初始高兴,后来也有些不胜其扰,摆着手对托人来讲情的邻里朋友道:“文章憎命达。我自己就是个蹭蹬在科场上的,大家不要期许太盛!就是我们家奕霄,除却小时候我带在身边以外,后来也都是送在塾里,他的先生也是硕儒呢!”
不明就里的人们笑道:“奕霄的先生——不论启蒙的,还是教文章的——如今都红得很!”英祥便也跟着笑:学业这种事,既需要天分,也需要良师,自己诚然算得上学富五车,也有淡然的心态教学儿子,但奕霄在杭世骏那里得到的东西更是一般人等闲教不来的。一味追着功名而去,只读四书五经、只看八股文章,没有文史做底,亦没有强健的身体,哪有大成?就如当时的歌谣唱的:“……摇头摆尾,便道是圣门高第,可知三通四史是何等文章?唐宗宋祖是哪朝皇帝?只叫他占据高堂,也是这朝廷的晦气!”
奕霄中式之后,就改到县学读书,几家杭州城里有名的书院也对这个十来岁的小“神童”敞开大门,任他自来求学。家中这段也开始忙碌起来,不为别的,为给奕霄做冰的媒妁,几乎要踏破了门槛。
“你晓得,刘家的女孩子,养在深闺人未识,长得可真配得上你们家奕霄!……”
“朱秀才家四小姐,啧啧,女红针黹做得巧夺天工……”
“要说起杭州城里最温婉贤淑的,莫过于曾家的姑娘……”
……
英祥不意儿女婚事也来得这样快,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有赔笑奉茶的份儿。回去后和冰儿商量,笑道:“霄儿真是抢手,女家主动来说的,还真不多见!”冰儿亦笑道:“你儿子抢手岂不是好事?你慢慢看,慢慢挑,总有合适他的。”
英祥笑了一会儿,却又叹了口气:“若是还在京里,他的婚事只怕也不能自己做主,许配的是哪家的格格连我们做父母的都不得而知。不过,不会是这样的普通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