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英祥又道:“发火票拿妇女,我是本夫,我要跟了去。”
公差又是一愣,俄尔笑道:“我认得你了,就是上回斗殴坐班房那个!”
英祥并不畏惧示弱,冷笑着说:“是。我不怕再坐一次。”
那公差反倒给他弄得一呆,见他说的都是正理,自己无法轻易驳回,又想着自己只管把嫌犯拿到,本夫爱去不去,便翻了翻白眼随他去了。
县令在大堂审案,按例是允许百姓旁观的。英祥跟着公差到县衙门口时,那里已经围了一群人看审,尤其听说今天要审个妇女,更是兴奋不已,切切地盼望着。见公差带着人到了,又是个十八_九岁极其漂亮的少妇,不由都起起哄来。知县邵则正,看了状纸,心里已经存了几分成见,又见观审的人兴奋的样子,心道这名犯妇既泼悍,又有艳名,只怕会刁钻得很,不由皱了眉头,用力一拍惊堂木,下面嘈嘈的人群才渐次安静下来,让开一条道,让公差把人带进正堂,犹自悄悄评点不息:“看那脸!”“看那手!”“看那小腰肢!”……
冰儿平素不怎么怕抛头露面的,此刻也觉得有些羞耻,进门的瞬间在人群中看见了卢宝润的面孔,那双眼梢斜飞的眼睛含着势在必得的笑意,轻轻挥着一把折扇,翩翩然,也狞狞然。正在想着应对之策,膝弯里被人狠狠踢了一脚,耳边是厉声的呼喝:“跪下!”
此刻没有犯犟的权力,冰儿吸了一口气,跪地低头福了福身子:“见过县太爷!”
县令邵则正听她说话清楚有力,不似那些一般的妇女畏怯胆小,不由看了堂下一眼:入目的女子果然漂亮,但不是他所以为的那种俗艳。她眉眼清楚,眼睛却不乱瞟,也不畏缩,神态里甚至颇有“清”“刚”之感,下巴低垂着,脖子、腰板却直直地梗着。邵则正是读书人,一向也自负程朱学得透,以自制力自居的,不好盯着人家妇人看,瞥过眼后依例问了些姓氏、籍贯、夫家情况等问题,便转入正题问道:“城中庆康药铺掌柜王德,告你殴打、抢劫药材,可有此事?”
冰儿抬头说:“太爷,事情是有的。但是您可能够听民妇讲一讲前因后果?”
她说话不是很注意技巧,加之语气又比较直硬,让心里本存芥蒂的邵县令不快起来,一拍惊堂木道:“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牵三扯四做什么?纵有前因后果,打人抢劫还应该了?你以为官法国法都是做摆设瞧的么?!”
冰儿听他这么说话,脑海里不由浮现出唐博伦的影子,暗道今日算是遭劫,看来躲也躲不过了。她心里犟性一犯,便有些不管不顾,别转头说:“太爷既然不愿意听原因,自然是打算按着状纸写的一面之辞狠狠处置我的了!反正我一个弱女子,不过是任人欺凌摆布罢了!”
邵则正不由气结,对王德道:“你来说给她听!我倒看她有什么好驳斥的!”
王德小人得意,捂着肩膀上前道:“太爷!小的那天在堂中坐诊,这女子进门就殴打小人,先是打了一拳——”他指了指自己头上一个肿起来的青色大包,继续道:“又是拧折了胳膊。最后还把小人的后脑撞在柜角上,小人当场就晕了过去。店里的伙计都瞧见了,看病的郎中也有药案为证,任凭太爷传唤!”他顿了顿,回身狠狠瞪了冰儿一眼,又道:“然后她就到药柜里翻找贵重药材,抢了走了。”
邵则正一拍惊堂木问:“这里可有出入?”
冰儿道:“当然有!太爷许我问他?王德!我是一上来就打人的么?我家里孩子病重将死,我和丈夫苦苦哀求你卖药给我,你卖了没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我们有没有给你钱?”她提到孩子就是悲从中来,目视堂上高坐的县令道:“太爷!我承认情急失手。殴打他是我不对,可若不是他先一拖再拖不肯卖药,我的儿子何至于未满周岁就生病无药而殇?!……”
邵则正见她刚强的样子忽然不见,泪流满面、悲伤欲绝的样子实在是楚楚动人,心头不由怔了怔,回身又问王德:“可是这样的?”
王德跪直身子嚷道:“她那两个钱,买得起什么药?她孩子要死了,我就得赊药给她,哦,我合该喝西北风的?”
他这话说得邵则正不由皱眉,下面也一片窃窃私语,卢宝润见这蠢货一点不会说话,大为着恼,大声地咳嗽了一声。王德这才明白过来,转而又道:“何况,她借着孩子生病的名头抢我的好药!”
邵则正问:“铺中损失如何?”
王德直着脖子道:“其他不谈,就那两支六批叶子的、十六两的大人参,价值就是两千多两!太爷!她生生地抢了我两千多两银子!”
冰儿冷冷问道:“六批叶,十六两的参!那可是皇家御用的特等人参!从不外流。你何从得到的?”
王德也知道自己牛皮吹得破了,顿时说不出话来,支吾了半天。邵则正仔细一想,自然明白其中有不合理的地方:一般贵重的特等人参确实不外流,不过民间有参,朝廷也是睁一眼闭一眼的。只是真是如此贵重的药材,店铺没有随便放在药柜的道理。邵则正对王德道:“你如实说!”
王德不敢把谎撒得太过,老老实实报了药名,但不服气又道:“太爷!虽然这些药是常用,但是加起来几副也得五六百钱。她丢下一百个大子儿就走,说其他算是赊的,有这么赊账的么?!”说罢又叫起屈来。
冰儿素来敢作敢当的性格,见王德没有夸张,便向堂上道:“太爷,民妇为给孩子治病,一时情急,也是无奈。打他脑袋一下,把他胳膊拧脱臼,把他后脑撞柜角上,都是有的。强行要求赊药,也是有的。”说罢,低了头,闭上眼睛,随便他处置。
邵则正见她伉直爽快、毫不狡赖,倒又是一愣,心下隐微地生了些同情。不过状纸是卢家的人送来的,言语里还暗示了几分。卢家朝廷有人做官,后台铁硬,叫他一个小小县令完全驳斥了他们家的状子,自己似乎也太不顾面子。邵则正踟蹰了一会儿,又与刑名师爷商量了两声,回过头来问跪在堂下的冰儿:“你虽然情有可原,但是罪无可赦,你可知道?”
冰儿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准备,嗒然道:“太爷秉公判处就是了。”
邵则正心里叹息一声,道:“殴伤他人、抢夺药材,按律当杖徒。念你妇道人家,又是刚刚丧子,责你一顿小板,你可服气?”见冰儿垂首不语,挂了一滴泪在脸上,旋即用手背抹掉了,他也有些钦佩这个勇敢的年轻女子,伸手到签筒里摸黑色的签子慢慢数着。一旁早得到卢宝润暗示的行刑皂隶便也摩拳擦掌,准备着依卢家的要求,痛打这美貌妇人一顿。皂隶们通常猥琐,想象着自己杖下这漂亮小娘钗横发乱、涕泗横流的模样,他们心里都是一阵荡漾窃喜。
作者有话要说:
☆、显才华亲书衷情
“请大令暂缓行刑!听我一言!”
邵则正一皱眉,瞪着堂下道:“本官令出,谁在搅扰公堂?!”
英祥排开众人,进门跪在堂前道:“小人冒犯!实在有话不吐不快!”
邵则正听他谈吐颇为文雅,定睛一看,来人额发簇起寸许高,被夏季太阳晒得黧黑的皮肤,一身补丁摞补丁的短打衣衫,又不由皱眉,靠坐在官椅上有些不耐烦地问:“你是有不服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