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冰儿终是又一脸泪水,然而神色坚毅,绝不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恐到图穷徒余惧
二月十五是传说中佛祖涅槃之日,各王府公主府里信奉佛教的,都要到庙里进香,冰儿不能免俗,亦是私心里想着为肚子里的孩子纳福,早上进过素斋早膳,坐着轿子预备进香。刚出公主府的二门,负责公主仪卫的护军参领就在影壁外道:“禀公主,门外顺天府的人拿人,要请公主暂缓一下。”
冰儿皱眉道:“顺天府好大胆子!这条街是郡王府和公主府的地界,在我这里拿人,还要我回避他,也未免太猖狂了吧?叫他们头儿亲自来回话。”
过了会儿,果然顺天府一名小吏过来,也在影壁外头回话,说话极为客气,但也不留余地:“回公主的话,小的奉的是军机大臣刘大人的命令,捉拿的是朝廷要紧的疑犯,耽误不了公主多少时候。小的在此先赔罪,事情妥当了,堂官亲自来向公主磕头谢罪。”
听说是刘统勋派来的人,冰儿心里“咯噔”一响,听见那小吏似乎要走,急急道:“慢着!”吩咐轿夫把轿子抬出影壁去,小太监打起外头帘子,留着里头的纱帘,冰儿看着顺天府的小吏跪在地上连连叩头,问道:“拿的是谁?”
小吏犹豫了一下,听轿子中的贵人声音有些严厉:“怎么的,在我面前拿人,我连知道的权利都没有了?是你们堂官这么教你的,还是刘延清(按指刘统勋字)大人这么教你的?”那小吏忙磕头道:“小的不敢!实实与公主府无关,是王府下人一名。”
冰儿顿了顿,着力拍了拍轿壁,轿夫明白是叫抬出门,他们反正只管听主子吩咐,犹豫都不犹豫就出了大门。那小吏不敢拦阻,只有干瞪眼的份儿,爬起来跟着一起到了外头。隔着纱帘看外头,几员顺天府番役已经揪住了一个人,那人青衣小帽,打扮随常,看着十分眼熟,但王府用的人冰儿也认识得不多,她又一拍轿壁,轿班停了下来,她问道:“是怎么回事?”
那人看着公主的金顶轿愣了片时,突然大叫起来:“奴才冤枉!奴才是郡王府的管家,昨日出门回自己家里,今早上刚回来,不知为何要抓奴才!”那顺天府小吏弓着腰,却冷笑道:“为何拿你,你心里头最清楚!——公主,如果别无他事,小的得带着这个人告退了。如果公主硬要留人,小的也不敢僭越阻拦,只是其中情况,还需公主亲自与上头交代。”
管家听这小吏说话不卑不亢,而冰儿并不能反驳。轿子中纱帘后的那个影子,半晌才道:“我知道了。不妨碍你们公务。去吧。”管家一头冷汗,最后一句话喊了出来:“我只一个人……”便被塞了一嘴麻胡桃押走了。
随侍公主仪卫的护军参领来讨示下,冰儿怔了一会儿,淡然道:“自然还是去进香。我人不大舒服,早去早回吧。”又问:“王府里知道这事了没有?”参领道:“这么大动静,应该是知晓了,不过没有人出来过问。”冰儿心里冷笑:萨郡王果然是个摇摆颟顸、愚昧无用的。此时轿中,自己正好也把思路理清,因而道:“起轿。”一时仪卫的“叫吃”声,最前方“顶马”的喝道声,各色旗纛迎风的猎猎声,无上威严端庄。
这日进香,心不在焉,脑海里盘旋着的,一直是乾隆以前教她的“戒急用忍”“三思后行”“杀伐果决”,不同的是,以往这些处事的能耐,多用在帮她皇阿玛办事,这次,却虑的是怎么瞒住他,好为家人打算了。中午,顾不得享用专奉的素斋,只推说仍在害喜,人颇倦怠,早早地回到自己府中。换了家常衣服,未及休息,又问身边的人:“今日额驸在哪儿?”
那人回道:“今日额驸去了翰林院。说是下午才回来。”
冰儿道:“我去郡王府请安,叫他回来也一道去吧。”
说是请安,却没有去福晋那里,打听到萨楚日勒仍在花厅。花厅四面轩敞,门户大开,看得见萨楚日勒皱着眉头,焦躁地在里头来回踱步,冰儿忖了忖,此时自己不宜单独见他,便对从人道:“我们先去浅晖院,等英祥回来,我和他一起去给阿玛请安。”
浅晖院她倒不是第一次来,但是自打蓝秋水住了进来,自己连这里的院门都不愿意看见。此刻是图穷匕首见的时候,加之自己也莫名有些报复的快意,领着一帮子太监侍女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径缓缓踱过来,早有人通报了蓝秋水,让她在门口跪迎。
这个女子,依然如当日初见一样,纵使用了黛青胭脂,眉眼依旧显得疏淡,此日的疏淡中,更添了当日所没有的冷漠和敌意,让她礼仪上不错,表情的恭敬却显得极为勉强。冰儿细细打量她,终于冷笑道:“起来吧。”
蓝秋水在身边丫鬟的扶掖下站起身,恰见玉妞趾高气扬跟在公主身边,满脸的不屑之色连掩饰都没有,心里一阵翻腾,不由暗暗咬了咬牙,陪了笑脸道:“公主请上里头用茶。”
客堂里,冰儿坐下,蓝秋水自忖身份,连坐的资格都没有,立在一边伺候,奉上茶水和点心后,就不知该与嫡妻说些什么了,两个人一坐一站,默然无言许久。冰儿捧起盖碗,转动着碗盖看着里头茶叶的翻腾却不喝,半晌道:“你对英祥好,我是知道的。”
蓝秋水脸色发白,冷冷笑道:“谢公主体谅。”
冰儿亦就冷笑,转头对旁边侍奉的人说:“你们都到外头去,我有话要单独对蓝姨娘说。”见周围人都走开,才站起身散了几步,停在蓝秋水面前,蓝秋水被她的逼视看得心里发毛,可越这样,越生了一股不屈的气来,过了一会儿,竟然抬头直视,问道:“怎么,有什么话非得私底下说么?”
冰儿笑道:“以前我阿玛说我恃宠而骄,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如今看到你,就仿佛看到自己当年的样子。”她收了笑,转过眸子望着堂屋里挂着的那些字画玩器,英祥性好清雅,收藏的东西都颇不俗,又被蓝秋水一日三遍拂拭得纤尘不染,她暗道:他喜欢的女人也会那样脱俗么?也会像纪昀给自己讲经史时提及的那些人一样义薄云天么?她终于转过脸重新望着面前这个可称作是“情敌”的女人,笑吟吟道:“如今王府将有家难,不知你肯不肯以身相殉?”
蓝秋水原本就苍白的脸更是毫无血色,半晌道:“公主想要我的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吧。今日算是打的何方的旗号?”
冰儿心一冷,冷笑道:“我不怕杀人,但也不随便要人性命。你勾结乌珠穆沁,私传英祥带回家处置的军事机要,本来论着国法,你就没有能够活命的道理!只是人死,死的轻重不同……”
“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蓝秋水冷冷接口,“我只身一人,微贱如此,就算为王府家难而死,也是轻于鸿毛罢?”
冰儿盯视她许久才冷笑道:“可惜这已经不是你愿意不愿意的事了。”
蓝秋水已经是泪流满面,突然带着泪水“呵呵”笑起来,笑声中洁白的牙齿反射着狞然刺目的光:“从我掉了那个孩子起,我就已经死了!我不怕死,只是我不甘心。你不过是仗着身份欺我、压我、逼我、杀我;这世道,谁又不是欺软怕硬,恃强凌弱?我打小儿起,就看透了。可你记住,有的东西,你得不到的终究得不到!!”她仰着脸,声音发颤却很有底气,直视着个子比她高、地位亦比她高的冰儿,那清凌凌的眼波中流露出来可怕的仇恨竟让冰儿觉得手足发凉。她勉强撑着一口硬气,道:“你赶紧把该收拾的收拾好。我没有许多时间给你。”转身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