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作者有话要说: (1)蒜条金:扁扁条状的金首饰。黄金柔软,薄的是可以用剪刀剪断的。
☆、悯爱儿思常挂怀
冬日过去,开春不过是很快的事。
北京天寒,宫里梅花一开,远远望着如红云团团缀在白茫茫的雪景中。再过一个月,迎春连翘也绽出了黄花,树木爆出嫩芽,金水河里的厚冰消融,大家都知道,春天到了。
宫中最欢喜的当属皇后那拉氏了。她踏进承乾宫,虽着一身玫紫的宽大袍子,仍能看出她已凸出得比较厉害的小腹,此刻自也比别人娇贵些。韩嬷嬷一脸喜气,接过皇后脱下的白狐肷的石青缂丝披风,小心翼翼地扶着皇后跨过一尺高的门槛,嘴里絮絮道:“娘娘小心!”
皇后笑道:“又不是第一胎,我有数的。瞧你见天儿紧张的!”
韩嬷嬷道:“娘娘这肚子尖俏俏的,一看就是个男胎!”她略略压低了声音:“皇上十一个阿哥,除却已经殁了了的二哥儿和七哥儿,他……可是嫡长!”
皇后皱眉道:“这话也是浑说的!孩子还没生出来,倒考虑这个!”韩嬷嬷低头道:“是老奴想左了。”可她眼角,还是瞥见皇后唇边淡淡的一抹喜色。见皇后坐在临窗的条炕上,韩嬷嬷赶紧过去为她整理衣服,玫紫色的软缎,触手细腻光滑,只在镶边处绣了几枝蔷薇,开得正好。皇后道:“又饿了,拿点点心去。”韩嬷嬷忙吩咐小宫女去备点心,殷勤地劝皇后多吃点。
皇后也不过吃了两块宫点,又觉得胃里胀得难受,摆手叫收。闲闲道:“今儿这热闹看得有趣吧?”
韩嬷嬷会心笑道:“我看皇上气得就快要传杖了。我瞧这五公主心里还是有那个贼子,不然,这么多王公亲贵,怎么会一个都看不上眼?”
皇后道:“若说到这一层,她倒也算个情痴。”
“就不知道是不是……”
皇后瞥了韩嬷嬷一眼:“有的话乱传不得!——她如今不住在我承乾宫里,果然多为我去了霉运,也不过伺候了两回,就有了身子。只不知令妃那里,久久不孕的,有没有恨得牙痒痒?”
韩嬷嬷笑道:“那时不是那蹄子在皇上面前卖好儿,说想抚养么?如今遂了她的心愿,就是有苦处,也只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了。”
正笑嘻嘻说着,乾隆身前的小太监如意过来传旨,原来是乾隆议完事要来承乾宫,因皇后有娠,特命不用到宫门迎接。皇后命人拿了两个银锞子赏了如意,如意打眼一看,起码是六两,喜上眉梢,笑道:“娘娘这么厚赏,奴才怎么敢当!”皇后笑笑道:“拿了买点吃食。”如意满脸堆笑,弓腰道:“奴才谢主子娘娘赏赐!”又道:“主子娘娘遇喜,皇上高兴得什么似的!今儿到军机处议事前,就吩咐了要来看看娘娘,嘱咐娘娘好好安胎,并说,份例里有什么不足的,只管提,这是大清国的嫡子,决不能怠慢了。”
他只捡着好听的编,说得皇后喜不自胜,又叫把刚刚用剩下的点心如数赏了如意。如意满载而归,得意洋洋离去了。
坐到妆台前,打开八宝楠木的妆奁,银闪闪的西洋玻璃镜中映出皇后那拉氏腴艳的容颜,皇后拿抿子抿了抿漆黑的鬓发,又加了一枝红宝石珠花,珍珠洁白,镜中人的竟丝毫没有逊色,许是怀娠的缘故,皮肤白腻红润,如二八岁的少女一般,只是眼角略有几颗淡淡的斑,韩嬷嬷递来紫茉莉籽磨的香粉,皇后略在眼角抹了些,那些斑恍然不见,唯有那一双杏眼,波光流沔。
皇后妆毕,墙角的大自鸣钟已经走过了半圈,门口的小太监进来道:“皇上那边传旨过来,一会子就到。”
皇后道声“知道了”,韩嬷嬷悄悄道:“可要出去迎接?”皇后看看自己新染的指甲,是漂亮的梅红色,衬得双手修长白皙,漫不经心道:“皇上都说不用到宫门迎接。我这会子也确实有些乏,就懒懒吧。”
两人又说些闲话,小宫女进来传话,说皇上已经进来了。皇后这才在韩嬷嬷的扶掖下,下炕到门边等候。见乾隆踏进来,皇后满脸带笑,蹲下身请了个安,乾隆忙把她扶起来,温语道:“日常见的,这么多礼做什么,何况你又有身子的人!太后都说,平常肃一肃便罢。跟朕还……”见自己言语间,皇后的脸竟如二十年前初进潜邸时那般绯红,竟有些诧异,须臾却明白了,倒是心尖一酸——二十年前她才是十三岁的小女孩,娇俏慧黠,而如今她母仪天下,自己的心却容不下她和其他人了。
乾隆瞥见一边是宫女刚送上来的茶,掩饰地端起喝了一口,茶倒是温凉适口,只是少一分香气。
皇后见乾隆饮茶,忙上去为他除了冠带,柔声道:“如今也有些热上来了,天鹅绒的冠子只怕也有些热了。”乾隆道:“你坐——没到时令,用玉草还得些时候。今年热得早。你近来身子还好?”他仔细打量了一下皇后面色,笑道:“气色倒好的。”
皇后一笑,颊边两团梨涡——正是当年乾隆最欣赏的。皇后笑道:“我整天又不操心,只管吃睡养着。这段脸上都圆了。”乾隆笑道:“你原来太瘦,倒是富态些好看。”见皇后又脸红,倒也觉得好笑,道:“不过马上你也闲不起来了。宫里为四阿哥五阿哥,还有五格格指婚,接下来操办起来都是累人的事儿。”
皇后道:“正好说起五格格,今儿在太后那儿,她……我听了都心惊。”
“你别理她!”乾隆说着冰儿便心烦,又端起茶喝了两口,眉头已经微微地蹙了起来,“说了这个也不好,那个也不好,跟她说总归要指配蒙古的,竟然顶撞朕,要终身不嫁。唯恐别人看不到她的笑话!”
话是这么说,冰儿绝然的神色还在他眼前,连太后都说不出话来劝她。自己事后也偷偷问她,是不是还在想慕容业,她只是凛然道:
“没有!他已经不在了!”
当时看到冰儿的脸上,并没有哀伤,也没有悲痛,只是似乎脸颊上每块肌肉都绷得紧紧的,唯有透过她的眼睛,似乎还能略微瞧见端倪:她没有哭,眼睛却是红红的,一眨都不眨,仿佛在用尽全力控制住内里的伤悲,那被突然翻出来的、揭开来的、血淋淋的伤疤,伴随着硬被埋藏下去的、彻骨的痛楚。
他知道,她还无法接受任何人。只是,她已经十六了,二八好年华,大多数公主已经出嫁,至少已经指婚,自己女儿不多,大家多少双眼睛都在看着这位金尊玉贵的公主将下嫁谁家,又是那个蒙古亲贵可以获此荣宠,成为皇帝的乘龙快婿。
皇后见乾隆的脸色一下变了,暗自失悔,只好劝道:“慢慢劝,总劝得回来。倒是皇上可以先看着点,谁家的男儿配得上我们五公主。”
乾隆勉强笑道:“这是自然,她发疯,朕不能陪着她发疯。四阿哥五阿哥的福晋,也从八旗的秀女里头选吧,你瞧着点,家世要好的,人也要端庄有懿德的。朕过了端午就要到承德,今年蒙古几家王公要来大朝,西边形式也有变化,朕要和他们好好筹划筹划。你有身子的人,只怕也是在夏天临盆,这次就不随驾了,以后机会还多得是,啊?”
皇后虽然知道乾隆说得有道理,心里还是有些发酸,强笑道:“皇上为臣妾打算,臣妾焉有不知足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