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哪儿有人理她!冰儿努力喊了好几声,才听到有个婆子不耐烦的声音:“嚎你娘的丧!老娘是伺候你的奴才,给你支来喝去的!?”说罢,就再也没了动静。
冰儿觉得更冷上来了,浑身打着寒战,因为是伏在床上,所以很容易就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心脏跳得很快,急促而飘浮,人昏沉,虽然极度难受,却也嗜睡,就这么迷迷糊糊的,竟沉沉进了梦乡,隐约间身边有个火炉,但也是冰冷的,她使劲想去够,却怎么样也够不着……又似乎传来荆杖的声音,梦中的她怕得要死,却怎么也逃不掉、喊不出……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被人粗鲁地一推,入髓钻心的疼痛袭来,转脸一看,两个不认识的嬷嬷正在准备着给她上药。
“痛……轻点……”
两人笑着说:“是,轻点。不过痛总是难免的,少不得熬着些。”
层层衣物都已经被血凝固,撕扯开来时如同剥皮;药酒性烈,清理伤口时滚擦在血肉上如火燎刀剜——而这样的苦楚绵绵延延,不知其终。冰儿痛得一身冷汗,渐觉眼前一片金星乱闪,渐次昏黑,再睁开眼睛时身上已经换了干衣裳,两个嬷嬷人也不见了,只觉得透心的寒冷,身上盖的那条潮叽叽的毯子一点都没有暖意,而口中干渴的难受更甚于身上疼痛,四处一望,墙角边远远的倒是放着一个茶壶,只是自己喑哑的声音呼唤几遍,也没有人理睬。
半梦半醒昏沉沉,看着天色由白转黑,渐渐点起烛火来,才有人到了身边,送上来一碗老米饭,两盘菜:“吃吧。”
“水……”
等了半天,一碗带着淡淡茶褐色的水送到面前,就着喝了一口,却不是茶味儿,那人有些不耐烦地说:“还得我给你举着么?自己拿着喝。”冰儿竭力伸手捧碗,手却颤抖着不听指挥,没饮上两口水,终于还是将碗打翻在地上,那人越加不快,嘴里嘀咕了句什么,气哼哼把破瓷片捡了,甩了门出去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门又吱呀一声开了,听声音是换了个人过来,上来摸了摸冰儿的额头,轻声自语般道:“怎么这么烫?”把饭菜移近了些,道:“都冷了,快吃吧。人是铁饭是钢,甭管出了什么事,都不能糟践自己。”“我在哪儿?你是谁?”冰儿听见自己的声音,又嘶哑又暗沉,嗓子像被刀划拉过似的,钝得发痛,她狠命清了清喉咙,然而咽喉干燥得要出火,连一点唾沫星子都没有。
那人挖起一匙饭,送到冰儿口边:“这是哪儿?这是宫里惩罚有罪宫人的地方。我是谁?熬到这个年纪呆在这个地方,你指望我是谁?”
冰儿顿觉自伤,慕容业死了,已经让她觉得眼前一片黯淡;如今父亲又如此忍心,那么惨酷的责打不算,还发落到这里不闻不问。想到这里,冰儿别转开头,避开那一勺饭食:“我不饿。”
“不饿也要吃。”那人又把饭送到嘴边,“上头来人说了,照顾上不能有闪失。我这条老命,虽活得辛苦,还是想要的。”外面便听见有人远远的说:“矫情!凭是哪宫的姑娘,到这里来还使什么二主子脾气?爱吃不吃!”那人回头向外道:“得得,你少说两句吧!”勺子依然坚持地伸在冰儿嘴边。
冰儿没奈何,吃下饭食,到喉咙口却似被堵住了似的怎么也咽不下去,一阵恶心,忍不住张口把饭都呕吐了出来,胃里依然不适,又张着口干呕,动作一剧烈,就牵着身上的伤麻麻的疼痛。那婆子皱着眉“哎呀”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拿抹布把呕吐物拭掉,却见里面掺着血丝,不由又来探探冰儿的额头,也没有再强她用餐,只从旁边倒了一碗水,看着她大口大口喝完,才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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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到乾隆,自从痛打了冰儿,心也一直未安宁过,想到她和慕容业的孽缘,就恨她的不知轻重、不顾体统;然而想到她平日里的娇俏率真,依偎在自己身边时天然真切的孺慕之思,又是心底里舍不得她。悬在心上的滋味儿最不好受,除却给太后请安要摆一副笑脸,御门听政还要显得从容,回到养心殿里,就整天脸板得比铁板还严,身边的太监宫女时时陪着小心,一个相关的字儿都不敢提起。
这日,乾隆强装笑脸去给太后请安,又恰被问到冰儿这件头疼事,太后对冰儿也是又恨又爱,叹了半天气道:“五格格在民间长大的,又是流落江湖,怪不了她的无法无天。不过皇帝也不值得生那么大的气,当心自己个儿身子!瞧你这两天定是没有睡好觉,眼睛都陷了!至于五格格嘛,你打也打了,关也关了,教训也教训了,怎么说一个女孩子家,罚得还是别太狠了,她从盛京回来时那么瘦的身子,平日自以为强壮,你可得有数!万一有个好歹,后悔就来不及了。”
乾隆陪着笑脸应了,回去脸色就难看得很。小太监上来奉茶,摆的不是平日里的位置,又比平时烫了三分,他一把把杯子砸在地上,水花四溅。马国用怕他要大怒,上来讨情:“新来的不懂规矩,皇上别为这腌臜奴才动气……”话没说完,就被乾隆指着鼻子骂道:“他不懂规矩,你也不懂规矩!日日无法无天!你,罚三个月月银;他,拖出去责四十板!”
倒霉的小太监吓得一泡眼泪含在眼眶里,不敢讨饶,被敬事房的散差按在外头地上就是毛竹大板一顿臭揍,他年纪不过十四五岁,耐不住剧痛,扭着身子尖叫着讨饶。乾隆皱着眉头从暖阁的窗户往外瞧着监刑,打到二十几板子,杖头就带起鲜血飞溅,小太监大约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苦楚,浑身抽搐,哽咽得连哭都发不出声,马国用见他挨打也挨得不合规矩,正怕乾隆再发脾气,却听乾隆道:“别打了。”忙到外头叫停。
小太监被人搀进来,满脸蹭得灰蓬蓬的,还被泪水横一道竖一道冲出沟壑来,倒吸着凉气勉强跪下去磕头谢恩。乾隆问道:“你知错么?”小太监虽被打得半死,脑筋倒还机灵,忙给自己找了几条错处按上,又是忍着痛连连磕头请罪。乾隆道:“给你半个月休养着,日后当差勤谨着些。”
马国用松了一口气,着人把小太监背回了下房。乾隆目视着外面的人擦地上的血迹,不知是对马国用还是在自语:“识时务多好。认个错,看个脸色就有这么难吗?”
马国用不知这话从何而来,想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又不敢接话,又半天才道:“公主现在肯定也知道自己错了。”乾隆一声叹,见敬事房的太监奉来晚上侍寝嫔妃的绿头牌,定着神看了半天,拿起令妃的一枚。敬事房的太监不由轻轻“呃……”了一声:因为绿头牌上头蒙着红布,令妃这几日正是不方便的时候。
乾隆懒得解释,把牌子翻过来丢在盘子里。马国用不知这主子这几日心里想什么,只知道不招惹才是明智之举,一言不发给敬事房的使了个眼色打发走了。
令妃本不以为自己月事里头还能有侍寝的机会,一听自己被翻了牌子,旁边几个岁数差不多的都是带着揶揄的目光瞧着自己,还有个过来轻声道“恭喜啊!”,越发羞涩且不安起来。晚间在养心殿,侍奉乾隆洗了脚,正想着怎么开口,乾隆道:“本想去你宫里问问的,后来瞧着天晚了,也就怕麻烦。……”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令妃偷眼瞧他,是平日里少见的忧心神色,心下暗暗忖度着,小心地问:“臣妾那里怎么敢有麻烦。倒是皇上今儿脸色不大好,臣妾瞅着像有心事呢。”